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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清衡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只笑道:“這事若鬧開了,只怕駙馬難辭其咎。”

  我點點頭。可不是?公主都屍沉河底了,駙馬爺回府沒見著公主吭都不吭一聲,不是心裡有鬼還是什麼?十有你也是同謀有沒有?

  我道:“這方面我和他早有默契,無需多操他那份心。”

  “那麼公主又何必替我操心呢?”衛清衡笑了笑,“既然是一個追查真相的捷徑,不試著走一走未免可惜。”

  我瞧他如此態度倒也舒了一口氣,拱了拱手道:“那麼就先向師父賠個不是,來日再以酒謝罪了。”

  從衛府出來後我整顆惶惶的心稍安,市集上溜達了一小圈就回去了。

  當然回的不是公主府,而是住在城東的一家小客棧內,既然要裝死那不能老現身,行動起來也不那麼礙手礙腳。反正宋郎生是交代了府邸上下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公主身體有癢蝸房歇養。

  事實上,公主府里基本上就沒幾個安分守己的,各方勢力派來的探子至少占了半數,在韓斐給我的那本小冊子裡倒是載錄個一清二楚,這其中也必然會有幕後人的人。所以在與宋郎生合計之下,我們故意讓那些心懷鬼胎的侍女發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幕後人得知這些線索,必能更加確信自己派遣的刺客已然得手。

  衛清衡呈過奏疏面見太子後,內閣著刑部一併查探國子監沉船一案,除當日假扮船夫的刺客屍身外另尋到一假扮國子監生的女子浮屍。

  這自然是明鑑司準備的假扮我是屍身。屍體在水中沉浸兩日,早已辨不得真容,只能勉強認出是一具女屍,想來任誰都無法把此屍身與本公主聯繫在一起——除了真兇。

  言而總之,就等著朝會上有沒有什麼人蹦躂的活躍竄的太耀眼那麼十之可以列入嫌犯中。

  可惜事態沒能進展的這麼順當。

  就在我靠在客棧的房內邊喝著梅花酒邊咬著紅燒肉時,宋郎生一個推門而入,順當的拿過我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道:“有人察覺出不妥了。”

  “何人?”

  “京師衙門新任府尹沈融。”

  我微微蹙起眉梢。

  京師衙門不就是我失憶後初回京城為了救賣包子大叔假扮自己的那個衙門麼?

  我問:“換了新府尹?”也對,鬧了那一出,原來那個缺心眼的哪還混得下去啊。

  宋郎生道:“新府尹沈融其父,原是名震江南的沈青天。”

  沈青天?

  這名字我點有印象。

  先前看朝中諸位大臣的卷宗的時候,乍看到這個名字,嘴角整個抽了一抽。

  青天青天什麼的,都是百姓給好官的暱稱,得,這廝直接叫上這名兒了,不知道的,多半會認為他真是什麼青天大老爺吧。

  雖然貌似也不離十了。

  大抵是叫這個名讓眾人對他升青天的期望值太高,令他壓力倍增,反正這個沈青天自打坐上那官座,便成日開始斷案審案,事必躬親,埋頭苦幹。不僅新案在手處理的犀利迅猛,閒暇時還將衙門裡那些舊案懸案都拿出來慢慢研究個仔細,那官銜也逐步上調,更神奇的是,他每任新職,都能在舊案中查出前任的失職,害的原本升官的前任白白遭罪,最後弄得滿朝文武見著他離他十尺遠,直到他告老還鄉才還血雨腥風的官場一絲平靜。

  誠然這廝是怎麼平安的告老還鄉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微微頷首,“這沈融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郎生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

  這種時候這種諺語絕不是什麼褒義詞。

  宋郎生道:“他一經手此案,便命人撈出沉了的畫舫,發現畫舫是讓人惡意損毀,查出出打鬥的痕跡,經過仵作的驗屍確認那些船夫都只有右手虎口生繭,分明不是長年用槳之人,故而推斷這是一場蓄謀的刺殺。”

  我託了托腮,“果然厲害。”

  宋郎生亦點了點頭,“他從那具女屍身察覺到右手腕往上有一道疤痕……”他說到這裡望了我一眼,我愣了愣,掀開右手衣袖,亦有一道疤痕,不覺訝異明鑑司做事當真是滴水不漏,既然要做假,就要做到十成像,萬不可被人抓住什麼把柄。

  宋郎生也不問我是從哪裡尋來這麼一具與我惟妙惟肖的屍身,繼續道:“公主在八歲那年曾隨聖上狩獵卻不小心被亂箭誤傷於手,此事引起聖上震怒,牽連不少,朝中無人不知。”

  我哭笑不得道:“他該不會單憑此就判定死的人是我吧?”

  宋郎生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止。公主,是否將你的玉牌遺在畫舫之上了?”

  我一噎。貌似……似乎……的確……是的。

  宋郎生朝我攤了攤手,“那就是了。現在,這個沈小青天已經火急火燎的往上頭稟了,你想太子殿下在聽聞那個遇刺身亡的女子是你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我忽然覺得脊梁骨都開始僵直了,“這下若還不現身,事情就真鬧大了。沈融這麼一攪合,我也無法判斷究竟幕後人是誰……”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笑笑,“那倒也未必。”

  我抬睫看他,“你怎麼看?”

  宋郎生道:“這案子原先是由刑部受命查理,後因刑部侍郎蔣豐提出要查辦漕運爆炸案人手不足,經內閣首肯便把畫舫案交由京師衙門處理。”

  我努力揣測他話中的意思,“所以……你認為這個蔣豐是有意把這個差事交給沈融,因為他熟知沈融是個明察秋毫的官吏,希望藉由此人讓滿朝文武察覺出,公主遇刺?”

  宋郎生道:“我若是蔣豐,此等敏感時節,必不會把這等看似普通的沉船案刻意交給京師衙門處理,以免落下個不恪盡職守勤於政事之名。”

  我順著他的思路琢磨了一陣,問:“這蔣豐是誰的人?趙首輔?還是舅舅?”

  宋郎生道:“蔣豐處事謹慎,明面上似乎不參與任何政黨,既非嶺南派亦非江淮派。不過我今日查了查他的卷案,他在十多年前進京參加科舉時,乃是康王府里的門客。”

  “康王?”

  那個性格有些孤僻,喜吟詩作賦,善繪畫精音律,自比李杜的父皇最小的胞弟?

  我道:“僅憑此不能斷言他是幕後主使吧?再說,他刺殺我有什麼好處?沒實權的王爺,莫不成還能篡位謀逆不成?”

  “他雖沒有實權,卻有著除了太子以外最名正言順的身份,有實權的人大可利用他便宜行事。”宋郎生沉吟道:“當然,這些只是我們的猜測,真相如何還不能妄下定論。”

  我忽然覺得十分灰心,這件事本來就已經夠複雜的了,現在是知道越多越風中凌亂。這個計策究竟是對是錯?只為了查出謀害我的兇手就要連累那麼多無辜的人,那我和幕後兇手不也是一個層次的人嘛。

  我用下巴抵著桌面道:“不然算了。反正想我死的人那麼多,查出來也沒甚麼意思。”

  宋郎生瞟了我一眼,默不作聲。

  我見他面色古怪,訕訕道:“我又沒說是你……幹嘛這麼看我……”

  宋郎生沒有說別的,只是捏了捏我臉頰上的肉道:“有點捨不得。”

  “捨不得什麼?”

  “捨不得公主被人害到。”

  我直起身,一拍桌,“什麼叫有點捨不得我被害?合著這話里意思是本來盼著我被害是嗎?”

  宋郎生笑了一聲,“好,那就是……非常捨不得。”

  我偏過頭去,“哼,敷衍。”

  宋郎生道:“除我以外,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害到公主。”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不過說來也是,他的的確確是有害我的前科,忘魂散什麼的,雖然我服下的不是他給的那顆……

  我本以為我不會心沉,不過想到這裡我的心還是往下墊了墊。

  這段日子忙裡忙外的,我幾乎要忘了,我服下的忘魂散是會致命的必死之毒,再過五個月就要兩腿一瞪眼一白了,完了不好好享用人間美食看遍山川奇景,還要為這攤子爛事奔波,何苦來著?

  就為了替那個混蛋的太子老弟穩固一下江山,重點是他還是下毒害我的最大嫌疑人,我說,本公主會不會有點太過無私偉大以至於顯得很假很聖母啊……

  我將頭偏回來,盯著宋郎生的臉,覺得著實的好看,簡直隨時的引人入勝。

  五個月後我歸西了,這張臉的主人會不會為我感到傷心難過?

  一句話從我喉嚨咽了回去,意興闌珊的嘆了嘆。

  應該會吧……再怎麼說,還是有絲絲日久生情的吧?不止是因為愧疚,是麼?是吧。

  宋郎生摸亂我的頭髮,“不就是捏了一下臉麼,公主的表情怎麼突地豐富多姿起來?”

  我扯了扯嘴角:“就是腦迴路突地那麼天馬行空一下。”

  宋郎生:“……”

  最後他陪了我吃了一會兒茶點和梅花酒,整了整衣袍說要去辦正事了。我問說什么正事,宋郎生道:“太子讓我去認屍。”

  認此屍是不是本公主的金軀是麼。

  “於是你要說是,還是不是?”

  宋郎生道:“作戲,還是作全套吧。”

  “所以你要抱著那具已經腐爛的屍身哭泣著說‘公主,你怎麼能這樣拋下我走了,為什麼不等等我,是誰,是誰害死你,我一定不會繞過他’麼?”

  “……”

  “眼淚流的出來麼?要不要準備個辣椒到時候偷偷咬一口什麼的?”

  “……”

  我看他有些磨牙的趨勢,忙揮揮手,“好了,你可以走了,路上記得醞釀感情……”

  話說到一半,身子一傾被帶入懷裡,宋郎生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低低地道:“若我遲了一步,那具屍體或許就不用作假了,只要想到這裡,什麼感情都不需要醞釀。”

  我鼻尖一酸。

  宋郎生鬆開我,笑了笑,亦不再多言,替我安上門後施施然離開。

  我摸了摸心口的位置,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但那個難受似乎也沒有純粹,好像又有點好受。

  所以果斷是心靈扭曲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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