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緩緩斜眼,瞅著陸陵君,忽然想起一個故事,隨即嘆了嘆,繞過他,搖頭入屋。

  ……

  不論如何,清河總歸是一處好景,一方好水,尤其襯著這晴空萬里,更是相得益彰。

  廣文館的監生不算多,加之幾位教習的博士統共也就那麼五十餘人,滿打滿算包了三船大畫舫。天子門生自不能失禮於人,畫舫上原些個鶯鶯燕燕容不得,船夫小廝和幾個丫鬟留著,擺上些精緻的糕點果盤,揚帆駛開來,確是一番灑脫。

  只可惜……我委實不知是否巧合,聶然與我同乘一艘船。好在大多時間他都呆在舫內,或攜卷靜覽,或聽諸生侃侃而論,我與陸陵君李杜蘇他們靠在甲板外頭,幾乎沒說什麼話,碰頭時他也頂多朝我點點頭便即掠身而過,狀若生人。

  其實我和他也與生人沒差了。

  我撐著甲板扶欄迎風而立,李大端著酒杯湊過來,笑道:“白五,你這架勢有點悲天憫人,不會是在觸景生情吧?”

  我望著一灣碧水,嘆道:“可不是,我惦記我老家的媳婦了。”

  不過是信口胡謅,李大一個踉蹌,杜二蘇三也探過腦袋:“什麼!你有媳婦了?”

  我繼續睜眼說瞎話:“唉,那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出門前就把婚事給辦了,如今就等著高中狀元回去風風光光的接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年不見如隔三生……”

  陸陵君端著果盤悠悠晃來,見我們三兩成群,笑問:“你們在聊什麼?”

  李大瞪著眼道:“白五說他有媳婦了!”

  杜二蘇三異口同聲地道:“對啊對啊!”

  陸陵君哐當一聲把果盤摔下,瞪著眼衝上前來,我正欲大笑他們上當,陸陵君急得瞎吼:“怎麼可能?你不是公主的……”

  我忙墊腳掩住他的嘴,陸陵君索性把我拉到一邊,語重聲輕地道:“你不是公主的面首麼?怎麼會有媳婦的?”

  我瞥了他一眼,“所以開玩笑而已啊。”

  陸陵君呆住,“玩笑?”

  我道:“說笑罷了,再大聲些讓他們全部起疑就穿幫了。再者,我就算現在沒有媳婦,將來總是有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陸陵君哼了一聲,“你這麼弱不禁風的模樣,誰會嫁給你?”

  我抖一抖臉皮,“行行行,我弱不禁風註定孤家寡人你滿意了吧?”

  陸陵君再哼哼,我斜瞥他,逗道:“我說你這樣,該不會喜歡我吧?我可事先聲明,我不是斷袖,你不能有非分之想喔。”

  陸陵君瞬間漲紅著臉,氣道:“你胡說八道!”

  我齜牙一笑,“當然,如果真的不小心斷袖,我也不會……”我抬了抬手,“屈居人下的,必要做上面那個。”

  “你你你……”陸陵君整張臉已如柿子,你了好半天說不上下半句,於是一個甩袖轉身拋回畫舫。

  李杜蘇三人莫名其妙的看著我:“你和他說了什麼?”

  我唉聲嘆氣道:“他是羨慕嫉妒恨我有媳婦了唄,你們還不去安慰他?”

  李杜蘇三人聞言哈哈大笑,邊笑邊跟上陸陵君,我彎著腰笑了一陣,恰餘光瞥見一人,卻是方雅臣靜立木欄邊前遠眺,遺世而獨立。

  其實離近了細瞧,方雅臣容貌氣度處處雅致,乾淨而淡雅,毫無小女兒矯揉造作之態,無怪無人洞悉她的真身,無怪韓斐對她動心。

  我再次長嘆感慨,這原本是多麼有趣傳奇的一對梁祝,究竟因何造成今時今日這種田地?

  “你為何嘆息?”

  身旁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我渾身不自然的僵了僵,緩緩躬身笑道:“聶司業。”

  聶然隨手挽袖把手肘往扶欄一搭,淡然笑道:“祭酒大人都同我說了,你也不必做這些虛禮。方才見你大笑之後又幾番唉聲嘆氣,不知是為何事?”

  我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無非是和他們說了些玩笑話,又不住惋惜自己並非真正的監生,時日到了還是要回到原點,不免有些黯然罷了。”

  聶然脫口笑了笑:“年紀輕輕就如此這般,日後還了得。”

  我聽見這句話,頓時覺得天地一片發虛。

  在陳家村的時候,在我沉悶的看著天空無聊抱怨人生時,煦方會點著我的鼻頭笑道:“你如此年輕就這般多愁善感,日後啊還了得?”

  聶然見我呆呆望著他,奇道:“怎麼了?”

  我勉強笑了笑,眨掉眼霧,“沒什麼,只是覺得這話有些耳熟。”

  聶然稍稍一怔,似乎聽懂了,亦轉頭遙望江河,過了半晌,畫舫遇浪晃了晃,聶然見我有些站立不穩,笑道:“你該不會暈船吧?”

  我“啊”了一聲,“怎麼可能?暈船哪有我這般氣定神閒的。你是沒見過暈船的人,連路都走不直,蹲著一個勁狂吐不止,那才厲害呢。”

  “喔?你見過?”

  我道:“我就認識一個人,特別怕坐船,一踏上畫舫就渾身不自在……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坐船的時候,嚇得緊緊扶著這欄杆站的筆直筆直的,可有趣了……”話至於此,我戛然而止,腦中懵懵懂懂,我、我這是在說誰呢?

  腦中浮現出一個場景,場景中朦朦朧朧,不知何時何地。

  隱約是在落日黃昏下,我看著那人緊張的站在甲板上,一手悄然握住扶欄,轉過頭來,卻是宋郎生。

  我憋著笑歪著腦袋踏著小碎步踱過去,“你看起來很害怕啊?沒做過船麼?”

  宋郎生故作鎮定,冷哼一聲別過頭。

  我食指一指,道:“喂,今日可是我的壽辰,你平常不理我就算了,既然答應了就要奉陪到底,君子一諾千金,不許抵賴。”

  宋郎生不耐地道:“我並未食言。”

  “我問你話,你不答就是食言,”我一疊聲地道:“說話不看著我也不是食言。”

  宋郎生深吸一口氣,滿面寫滿了忍耐忍耐,努力回扭過頭看向我,“這樣可以麼?公主殿下。”

  “可以,駙馬大人。”我竊笑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很怕坐船啊?”

  宋郎生猶豫片刻,乖乖點頭:“嗯。”

  “為何?”我問,“是怕水,還是怕船?”

  宋郎生說:“我兒時親眼所見有人溺水而亡,這麼多年,我從未坐過船。”

  我聽他這般說,反倒有些愧意:“那你怎麼不早說?”

  宋郎生道:“沒什麼好說的。”

  “這怎麼能不說?”我反駁道:“人心的陰影可大可小,不小心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當如何是好?”

  宋郎生道:“小時候的事而已,現在自然無所謂了。”

  “喔,小時候寧死都不坐船,長大了就可以坐了,難道說,是因為長大了,心也變了?”

  宋郎生不耐看著我,深吸一口氣:“這不是公主讓我陪你坐的麼?”

  他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滿臉懊惱的別過頭去,我怔了一怔,長長的喔了一聲,笑問:“這麼說來,你是因為我叫你坐船才坐的?若我不叫你坐你就不坐了是麼?”

  他把頭別的更歪了,我索性繞到他另外一邊,看著他,他又把頭轉回去,冷哼不語,這時船上一陣顛簸,他僵著身子扶著扶欄,額間冷汗涔涔,我見他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宋郎生忍無可忍朝我大吼:“蕭其棠!”

  我退了兩步道:“現在風浪確實有些大發了,我先進去避一避,你喜歡看風景就在這裡看吧,我不煩你啦。”

  宋郎生神色慌張的邁出一步,此時船又晃了晃,他忙握緊扶手,對著我道:“你你,你先別走。”

  我不理他,假意回到艙內,再悄悄探頭瞧他,只瞅見他一人扶著欄緩步挪動,戰戰兢兢的樣子十分逗趣可愛。我從艙內拿出一面金色小旗,朝不遠的隔岸方向用力揮了揮,須臾,忽聽“啾”的一聲響,不遠方的半空迸she出璀璨奪目的煙花,轉瞬即逝間再次綻放,於是空中千姿百態的煙花開出一片嫵媚,旋出一團團魅影。

  宋郎生愣住,仰頭望去,我看見五彩絢麗印在他的臉龐上,眸色神采逼人,想來在這一瞬間當忘了懼船一事,便上前去攬住他的臂彎,笑問:“漂亮麼?”

  宋郎生回過神來,“這是你準備的?”

  “我知道你不會為我準備禮物,所以只能自給自足啦,”我吐了吐舌頭,“能把你騙來一起看,就算是最好的禮物了,至少現在這一刻,你的樣子,煙花的樣子,我必會牢牢的記著,難過的時候想,開心的時候想,日日想,夜夜想,想到下一次壽辰你再來陪我為止。”

  宋郎生用那流光溢彩的眼眸瞧著我,我想他應是把我看進眼中了。

  我被他這眼神瞅得有些耳熱,說:“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你怕坐船了,可我還強迫你跟我上來,就是故意要你感到害怕。這樣,以後你只要遠遠的看到船,就要想到我,就算是厭惡,就算是不齒,也要記著此情此景,心裡暗罵我一百遍,總歸還是有我這個人的。”

  宋郎生默然片刻,毫無意識的用扶著木欄的那隻手摸摸我的頭,“你這般待我,我自會銘記於心。”

  我心底頭瞬如煙花,綻出萬丈光芒。嘴上卻不示弱:“誒,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了,什麼叫我這般待你,我是待你好啊還是不好?”

  宋郎生啞口無言,再次轉頭無視我。

  我又換了個位置,看著他,斂去笑,認真地道:“說句老實話,我是待你不好,從認識你的時候就在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用你最討厭的強權逼你娶我,逼你日日夜夜對著我,讓你無法施展你的抱負,開心的時候喜歡拿你消遣,不開心的時候喜歡找你發泄,時常要陪我做這些無聊的,莫名其妙的事。一點兒也不尊重你的想法,你心裡,一定恨死我了吧……”

  宋郎生忽然打斷:“那你日後真心待我尊重我不就好了麼?”

  這下,我愣住,他也愣住了。

  我痴痴傻傻的望著他,連笑都忘了,不知是否因為煙花太過艷麗,宋郎生整張臉紅彤彤的,他見我這般看他,這回連船也不怕了,一個扭頭大步回到船艙,獨我一人久久而立,難以自持的笑開了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