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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想什麼?”

  一聲詢問將我一個激靈打回現實,我扭頭看身邊的人,聶然問道:“看你這般笑,是想起那個怕坐船的朋友麼?”

  我彎著眼,雙唇動了動,“是啊,歷歷在目。”

  突然想起來這些,心情似乎也如這日頭光耀了不少。

  昔日的我,究竟有多麼喜歡駙馬呢?我喜歡的人,不是大哥哥麼?這之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衛清衡總說,他站在過去的我那一邊,過去的我,又是什麼樣子的?

  一陣波濤劇顛,我站立不穩,聶然順手扶了我一把,待到風平浪靜又放開手,我望著水天相接的地方,思緒飛到千里外,未覺不妥,“你說,人的心,人的感情,會因為記憶上的忘卻亦隨之蕩然無存麼?”

  聶然聲音低沉:“我原也以為當如是……”

  我遙見不遠方駛來一艘小船,船頭上仿佛有個人影,日頭太晃,看不分明,我將身子朝往探了探,待太陽閃爍而過,我看清了那人容顏。

  恰恰的,宋郎生亦負手而立,目光淡淡瞥向我……和聶然。

  第二十二章

  宋郎生那個眼神瞧得我渾身不自在。

  當然令我比較困惑的是,他現下這般站立船頭巋然不動的模樣,分明無所懼了,怎地已經不怕坐船了麼?

  前方不遠是西毗港,設漕運碼頭,我們這幾船畫舫原定在此歇腳,沿路都有茶肆酒樓,待靠了岸,眾監生博士疏疏散散下船去熟絡熟絡,約莫一個時辰後再集中回畫舫。

  我踏岸後朝水灣看了看,宋郎生坐的小船也停靠下來,他一身灰布衣不惹眼,只背一小裹包袱系有一劍,風塵僕僕,幾乎沒人發現他正是當朝附馬兼大理寺卿,如此低調而歸,不曉那獄案處妥了沒。

  我頗有些忐忑的端在那兒,躊躇要否和他解釋在此的原因,又恐旁邊有人察覺而暴露身份,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正糾結間宋郎生迎面行來,我再三斟酌下,朝他投了一個微……微的傻笑。

  旋即,擦身而過,他瞄也不瞄我一眼。

  我詫異迴轉過身看他背影,心中直打鼓,貌似方才在船上他只望了我一眼,之後便視若無睹了。所以,這傢伙是見我一身儒衫,不願揭穿,才故意假作陌生人麼?

  我環繞四顧,見各監生悉數散開,陸陵君也隨李大杜二蘇三他們上了就近的茶樓,便拖開步伐,亦步亦趨的跟著宋郎生。

  宋郎生恍若未覺,步往前方的驛站方向,我撓著頭,這個不靠譜的駙馬在此時突然出現是作甚,各種謎團不解吾心難耐啊……

  下定決心後,我小跑越過他,轉身,盯著他道,“你怎麼忽然回來了?”

  宋郎生頓下腳步,挑了挑眉毛:“原來公主是嫌我回來的不是時候,且安下心,我不會煩擾到你的好事。”他說完拂袖拐個彎,直拐入驛站的馬廄處,我攔住他,道:“誒我說你,你是不是特喜歡給我留下滿腹疑慮後瀟灑走人啊?”

  宋郎生微微別過臉去,若無其事的把包裹系在挑中的一匹馬鞍上。

  我無力揉了揉眉角,直覺告訴我他滿臉彆扭的模樣必然是在找人較勁,再一琢磨,這矛頭或許大概堪堪指向本公主了。

  宋郎生與驛站的人交接妥當後拉著馬兒就要走了,我拉住他的馬韁繩,道:“上回的事還沒了結清楚,你現在這又是在鬧什麼矛盾?”

  “上回?”宋郎生冷峭一笑,“公主便這般巴望著拿到和離書麼?”

  和離書?是了,我竟忘了這樁事了,合著他還在為此耿耿於懷。我道:“我並無此意,我只是……”

  “我沒有精力同公主在此虛度光陰……”

  我惱了,“什麼叫虛度光陰?我自有重要的事……”

  “如果公主所謂重要之事就是和一些所謂的人在此暢談風月……”宋郎生目光從我身上一掃而過,“那我也無話可說,公主自便。”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蹬上馬揮鞭,揚塵而去。

  我摸不准他的所思所想,只覺得過去沒能看透他,現在更看不明白,不管過去現在,他總有堵死我氣死我的本事。

  從驛站出來正想回找陸陵君他們,見方雅臣佇於岸邊,遙望灣灣深水之上的一艘巨輪,正是韓斐漕運的官船,官隊押著貨糧監督著船工上上下下,韓斐的紅色官袍在艷陽下隨風飛揚,我雖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想,這樣的人不知在方雅臣眼中是否已融為了一處夢中亦難平之景。

  我走到方雅臣近處,此刻韓斐似乎發覺了我們,他們二人四目交接時,我只覺得方雅臣如千古寒潭的眸子浸出某種哀傷。

  這樣遠的距離,卻是他們這麼多年來離的最近的時刻。

  我心中長嘆,所能做的也只限於此了。

  當那泊到岸邊的官輪緩緩駛開,方雅臣這才恢復了往日那般古井無波的模樣,她見我在看她,亦無多言,輕輕頷首為禮,便轉過身而去。

  後來過去很多很多年,我都不願再回想起接下去的那一幕。

  就在轉過身的一瞬,身後響起巨大的爆炸聲。

  一聲緊接著一聲,震到地搖,憾到心顫,那艘巨大的官輪由船頭至船尾在幾聲巨響後燃起大火,火光沖天,映紅了大半片天,煙霧瀰漫,漫黑了萬里晴空。

  這始料未及的一幕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僵著身子邁不開腳步,眼睜睜看著那艘巨輪上官兵們船夫們的慘叫不止,大火焚身隨之跌入深水之中,其景慘不忍睹。

  在恢復理智的那一刻我下意識去尋找方雅臣的身影,來來往往的所有人都亂了方寸,但見她飛快奔上畫舫,不知想要做什麼。我心驚肉跳的跟緊她,方一踏上船就動了起來,待我跌跌撞撞找到人,只見船艙內方雅臣手舉長劍向著船夫,命他以最快速度駛往巨輪處。

  方雅臣舉劍的手劇烈的顫抖著,唇色發白,眼眸中透著一股決絕,我強自鎮定下來,道:“這裡有我,你去甲板上看看狀況。”

  方雅臣點了點頭把劍交給我,飛身離開船艙,我見她離去,哐當一聲丟下劍,對使舵的船夫道:“不要靠離的太近,隔著一段距離就停下。”

  見船夫唯唯諾諾點頭稱是,我這才離開船艙奔往甲板,與方雅臣共睹眼前那慘絕人寰的一幕。

  只消這麼片刻,輪船已然陷入茫茫火海中,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們還能感受到火光刮來的洶洶熱氣,漸漸的,連人聲也聽不到了,天地之間除了噼噼啪啪的輕響,寂靜的就如墜入深淵。

  方雅臣就這麼呆呆的看著,全身僵木,如泥雕一般,但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那麼一瞬,她露出了一絲笑容。遠處的風吹來,她衣袍飛揚,神情竟恍如一個飄零的幽魂。

  她一步步往前,往前,景象之詭異差些讓我卻步,我揪住她的手腕,道:“你要幹嘛……”

  方雅臣沒有回頭,聲音在風中飄忽不定:“我要去找他。”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韓斐。

  我哽了哽,道:“他死了,你找不到他的。”

  方雅臣回過頭來,慘然而笑,“正因為他死了,我才要去找他。我總歸可以在他面前褪去偽裝,可以在他面前哭,可以在他面前笑,可以告訴他我愛他,為何現在還不讓我去找他?”

  她掙了掙,我不放手,道:“因為人死了就死了,不論你想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即便現在去找他,用生命的代價去找他,他也不能感覺到了。”

  方雅臣的眼睛愈發的迷茫起來,我想,此刻的她,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看不見我,只看得見漫天漫地的火光。她低下頭,以手掩唇,忽地吐出一口血來。

  我震了一震,眼眶紅了,“你不要這樣……若是難過,你可以哭出來……”

  方雅臣吃吃地笑了起來,眼中火光閃爍,“公主,自我爹死後,這麼多年以來,我再也沒有哭過,再也哭不出來了。心已死,淚已逝,你可曾明白?莫問我悔不悔,我只知道,他死了,我不可能活下去,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心,“一直只為他一個人跳,不管因恨,還是愛。”

  我逐漸放開她的手,對她而言,在這兒隨韓斐而去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方雅臣渾身顫抖的走向扶欄,她想要墜河,然而悲痛令她失去氣力,幾乎連翻身也辦不到。她費力的撐著手,幾次跌倒,幾次爬起。

  終於,再一次,她沒有跌落塵埃,有一雙手抱住她,有一個人,緊緊擁她入懷。

  是韓斐。

  我輕輕一嘆,韓斐,這個一直睜睜看著一切,看著方雅臣的笑,方雅臣的悲,方雅臣的痛,是不是再也裝不下去,看不下去,鎮定不下去了。

  韓斐將她顫抖的身體圈入他同樣顫抖的懷中,沉聲喚道:“雅臣!”

  那聲音,承載著連大地都載不了的痛楚。

  方雅臣聽不到他在呼喚她,甚至感受不到他,自顧自的欲要爬起,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她已經關上自己的心門,把整個天地都隔絕在自己的世界外了。

  下一刻,韓斐更加用力抱緊她,俯身,吻住她。

  我不知道此時的方雅臣在想什麼,但是,她逐漸放棄掙扎,那微睜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滲出淚。

  這一滴淚落,心結亦開。

  所以說,什麼鍋配什麼蓋都是上天定好的,他們彼此沒有比對方更適合自己的人了。

  方雅臣哭了許久,確認眼前這個韓斐不是冒牌貨後,方問:“你……怎麼沒死?”

  韓斐道:“這些……俱是公主的安排……”

  方雅臣目瞪口呆的看著我,我無奈的瞥了韓斐一眼,道:“你話莫要說一半,不知道的,以為這火是我指使人縱的呢……”

  昨日與韓斐商討到運糧一事,他恐有人會阻攔水路,便計劃假走漕運,實則米糧已分散四方運走陸路,待後齊聚。只是這樣一來,需演一場沉船的戲碼。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人看到災糧盡毀,他亦隨之而亡。

  我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韓斐為作好準備,在輪船駛出時就偷偷潛回躲在畫舫上,方可逃過一劫;不幸的是,竟然真有人要毀掉這艘貨輪,令那麼多無辜的生靈葬身火海。

  待聽完韓斐的解釋,方雅臣久久不能平靜,我嘆道:“我故意帶你來,是想讓你在看到他死去的那一瞬,明白自己的心,明白活人的可貴。只為這漫漫長路,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若不能好好的把握當下,或許,就只能用那具行屍走肉渡過這毫無歡愉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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