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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監乃是當朝最高學府,天下仕子莫有不願及者,下轄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文館等。其中以國子學為尊,三品以上國公子孫方能入學,而廣文四文大抵是各地庶民儒生之俊才,若能高中,自也是官運亨達,前途不可限量。

  其實簡單的說來,國子學太學就是群官二代,廣文這頭是平民百姓,另有律學算學不乏捐監者,當然這種局面下,整個監院明爭暗鬥,內里硝煙瀰漫,隔三岔五惹出麻煩那也不是沒有的事。

  理所當然的,國子監的戒律是極為森嚴的。

  但凡懷有異心、抗拒不服、撒潑鬧皮,違犯敕諭者,輕則打五十竹篦,稍微重點或充軍或充吏,反正祭酒大人一道命令下來,就只能奔往那煙瘴地面去;不過若犯了重罪,處斬也非史無前例,譬如辱罵公主什麼的。好啦,這例子只是我的遐想而已。

  把重點移回來。

  當衛清衡領著我到廣業堂時,監生們正在堂中聽課。老博士正捧著卷書在堂中晃來晃去,振振有詞道:“厲公將作難,胥童曰:‘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敵多怨有庸。’公曰:‘然。’”授的似乎是《左傳》成公篇。

  衛清衡進堂與他私語了幾句,不時往我的方向指了指,不過一會兒老博士略略點了點頭,對著全堂監生道:“今日廣文館新來了一名貢士,乃是揚州江都縣的舉人,此前家中應急不能趕上國子監選,應祭酒大人保鑒,從今往後便是爾等同門,務以誠相待。”說完看了我一眼,我忙跨出一步,躬身作揖道:“在下白玉京,望諸位同門共勉指教。”

  這時有人嬉笑道:“白兄當真是貌比潘安,這下某人可不能再自稱是國子監第一俊才了。”

  眾人聽完都心照不宣的扭頭,我也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恰好對上陸陵君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烏漆漆的眼眶。

  糟糕,我居然把這貨給擱腦後了,昨晚他回來不見我人,加之國子監內還鬧著抓刺客,定然憂心忡忡一夜難眠了,此時此刻此地以此種形式再見到我,不知會否嚇出點什麼毛病來。

  陸

  陵君愣了又愣,直到神情放鬆下來時,脫口道:“胡說,他生得哪有我風流倜儻!”

  眾人:“……”

  看來我是瞎操心了。

  自我介紹完我正欲挑個位置入座,老博士卻忽然叫住了我,問道:“《左傳》成公十六年與十七年,你可讀過?”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

  他又問:“歷公作難時,郤至是如何作答的?”

  我又下意識的瞥向衛清衡,他微微而笑的朝我點點頭。

  餵你個姓衛的微笑是什麼意思啊,難道這個問題我回答出來是理所應當的麼。

  說來也怪,盯著衛清衡那張雍雅從容的臉,頓覺這問題確實很是耳熟,由耳入心,腦海中登時湧出許多畫面。

  年幼的我正襟危坐,少年的衛清衡拿著戒尺在我身邊繞來繞去:“公主殿下,這個論題我早就和你說過,怎麼一晃眼又給忘了?”

  我道:“忘了就是忘了,你奈我何?”

  他晃了晃戒尺:“我會罰你。”我攤手笑道:“你不敢。”他挑了挑眉,用力將戒尺揮到我手心上,我嚷道:“我要告訴父皇和母后!”他說:“我根本沒有打到公主。”我低頭一看,果真未覺疼痛,奇道:“可是我明明感到一麻。”他道:“那是因為公主眼見戒尺,下意識感到害怕,身體亦會做出相應的反應和錯覺。”我奪過他的戒尺,也朝他使勁一揮,卻見他面不改色,我問:“你又是何故不懼?”他裝模作樣扯道:“此乃信、知、勇三者使人立。”

  回憶的片段戛然而止,我想了想對老博士答道:“郤至曰:‘人所以立,信、知、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亂。失茲三者,其誰與我?死而多怨,將安用之?君實有臣而殺之,其謂君何?我之有罪,吾死後矣。若殺不辜,將失其民,欲安,得乎?待命而已。’”

  老博士微微頷首道:“入座吧。”

  衛清衡走後,老博士繼續悠悠然講《左氏春秋》,這半天的課上的渾渾然,主要是因為我沒有課本,放堂後我正思付要否去監丞那領來一套,身後有人大步跟上來同我打招呼。

  我認出他是方才大嚷我和潘安很像的監生,不免添了幾分好感,他道:“我叫蘇樵,瀘州人,不過我娘是揚州人,她常說揚州水土養人,我原還不信,今日看了白兄方才知她未唬人。”

  我正欲謙虛兩句,一隻手伸

  出截開我們的距離,陸陵君硬擠到中間,朝蘇樵瞪了兩眼:“白玉京可是我的人,你休妄染指。”

  蘇樵不慡道:“大家都是同門,你怎還分門別派的。”

  陸陵君哼哼唧唧的道:“既然如此,你去找國子學太學那群小子做自己人啊。”話畢拖著我快步走出一段距離,我忍不住道:“陸兄你這話說的忒不厚道了。”

  陸陵君連連搖頭:“你不懂,咱們國子監陽剛之氣過盛,會造成火頭太旺無處可解之象,對於此類人就該敬而遠之。”

  我哈哈笑說:“你該不會被禍亂過了吧?”

  “我這麼英氣逼人怎麼看怎麼像是禍害別人的吧……”陸陵君轉頭,“白賢弟,別扯開話題,你先答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道:“就……其實我和祭酒大人……嗯……是遠房親戚,然後大家曾經同病相憐就……唔,收留了我。”

  陸陵君將信將疑:“那你為何不早同我說?”

  我誒了一聲:“是你忽地就劫我來了,我來不及說啊。”

  陸陵君道:“祭酒大人不怕因你而得罪公主殿下?”

  “不是你用條件換我出來的麼?公主應該不會追究了吧……再說,”我把雙手抱在胸前,“我覺得祭酒大人其實不怎麼怕公主的……”

  陸陵君道:“這你又是從何得知?”

  我揮揮手:“不談這些,誒,問你,何時才會有方雅臣博士的課?”

  陸陵君想了想:“前日方上過算學,至少要等到後日吧,怎麼了?”

  我問:“那他其他時間一般在哪兒?”

  “問這作甚?”

  我推著陸陵君的背,笑道:“帶我去,路上再同你解釋。”

  ---------------------------第三更------------------------------

  方雅臣住在國子監南處的院樓里。據說早前是處閒雲書齋,後來公主殿下發了話,便成了他避世之所,少有人攪。

  繞過影壁到進院門前可見的搭了的花架種著爬牆虎,旁邊的小魚池上浮著幾片睡蓮,格外美好的景致。陸陵君說這處叫藏雅閣,是公主取的名字,聽到這兒我不免槽牙泛酸。

  走到近處,裡頭隱約傳來裊裊琴音,是首頗陽春白雪的曲兒,滿院清高幽徊。我示意陸陵君停下腳步,透著木欄往裡望去,只見一個人半傾著頭,臨門而坐,專心撫琴。

  乍看之下此人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素雅不過。然而瞧的仔細,反倒看出一絲難以言傳的嫵媚,有種隔靴搔癢的微妙之感。我幽幽一嘆,這樣的風情身在一個男子身上,叫我們女子情何以堪。

  方雅臣一曲彈畢,下一曲再起,陸陵君正待踏入,我抬手止住,示意他再聽一陣。

  這個曲調,十分耳熟。

  似詩經柏舟,又似意難平。

  意難平。不正是韓斐那日所奏麼?

  我瞥見那架梨花焦尾琴,與韓斐那把果然是一對“高山流水”,同出一系。我看著方雅臣那張滿臉高寡的面容,聽著曲子繚繞,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這個院落,我吟誦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我看著他:“你當真捨得?”

  他淡笑:“人多是如此,我不舍,他舍;我舍,或者他就捨不得。若終究註定離開,不如留點余白,即使不回頭,日後想起也不至那麼逼仄;若兩個人都舍,那敢情好,自此風清月朗再不相欠。夜間秉燭同游的不是我,也不至心痛。

  我道:“本宮可以成全你,但若然心之憂矣,如匪浣衣,終是自欺欺人;若心有不甘,就當問個是非明白,而非避而遠之,再也不見。”

  方雅臣勾了勾唇,眼睛晶晶亮亮的看著我:“這番話,讓我相信公主,是個真正的好人。”

  陸陵君張開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輕聲問:“你在發什麼愣啊?”我眨眨眼,沒有進院去找方雅臣,而是掉回頭慢慢走。

  陸陵君快步上前,“你到底怎麼了?”

  我道:“有些事本想弄明白,卻感覺越來越糊塗,我得多想想。”

  陸陵君一頭霧水:“那是什麼意思?”

  我笑了笑:“沒什麼意思。”陸陵君識趣不再多問,我們一同去寺丞那兒領了套書具和常用品,我抱著一床舊舊的棉被,有些鬱悶地道:“我喜歡睡覺的時候把半顆腦袋都放被窩裡啊。”

  陸陵君嘆道:“好東西都讓國子學的那群人物色了,哪還輪的著我們。不如我們出去買一床新的如何?”

  我覺著可行,便說好放下東西一起去,可到了寢門前,見一書童已在房內鋪好了床,還安了暖爐,不由奇道:“是祭酒大人讓你來的麼?”

  書童搖了搖頭:“是一位公子爺交代的。”

  我瞧了被鋪一眼,問:“那位公子爺人呢?”

  “他剛走,應該還未走遠。”

  我轉身,想了想扭頭對陸陵君道:“我一會再來找你。”說完快步朝監門方向奔去。

  從寢房到大門的距離不算短,所幸追到時還能隱約看見那人的背影,我緩下腳步喘了喘,叫住他:“駙馬!”

  宋郎生迴轉過頭。

  路上花葯芬芳,落英繽紛。宋郎生的紅色官服上沾上了不少花瓣,猶如春夜海棠,倚風自笑。然則他本身氣質冷然,雖著麗裝,尤見其潔,一霎那片片落花都化作神怡氣靜。

  他看到我時似乎微微訝異,神情卻無大異,氣場卻仿似柔和的少許。

  我笑眯眯道:“我剛剛看到被鋪還有枕頭就知道是你送來的,你怎麼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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