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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座兒滿了七八,我瞅准一個不大顯眼的角落坐下,落座時才發現桌旁板凳上仰躺著一人,臉蓋著本閒書,看樣子是睡著了,小夥計給我斟上茶,端上點心便先退下了。

  聽到摺扇啪的一合,一直不吭聲的一個藍衣書生突然開口道:“公主手握監國印璽,怎能說是干預朝政?爾等再不忿也不當如此說法!”

  我眼前亮了亮,哎呦,不想還有人替我說話?

  但見那藍衣書生一挑眉,意氣風發拱手說:“依我所見,當召集天下仕子聯名上書,列舉襄儀公主諸多劣跡,引言官彈劾奏疏,令眾朝臣群而攻之,懇請公主將印璽授予太子手中,讓出監國大權,方為上上之策。”

  我:“……”

  兄弟,只怕這策還沒上,你就先被人給上了。

  我低頭抿茶,忽地又聽啪嗒一聲,不過這回不是合扇,而是那藍衣書生被一本書給砸中腦袋了。

  在場諸位的眼神倏然就飄過來了,我茫然的眨著眼,很顯然並不是我砸的,雖說我確有這個動機。

  一直躺在凳子上睡覺的人打著哈欠坐起身,卻是個樣貌相當俊逸的少年公子,“江玄清,腦子不好使就安分呆著,別張嘴就是天道就是民心的。”

  那叫江玄清的書生道:“我們所議乃是關於黎民之危的蒼生大計,你知道些什麼?”

  少年公子端起茶杯漱了一遍口,睜著那雙又大又黑的眸子直視江玄清,“我只知道,公主監國是聖上的英明決策,你們大放厥詞乃是對皇上的不敬,若我去告上一狀,別說今年恩科,怕是今後朝堂上都看不到你們這群笨蛋的影子了。”

  此話一出,在座的眾人紛紛變色,江玄清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你一人之言,又有誰會信?”

  少年公子站起來舒展身子,我這才發現他一身紫衣尤為鮮亮,實未有半點書生氣息,笑的倒很是開懷:“我說的話沒人信,待中了一甲總該有人信吧?你們不服氣的話,搶走個狀元威風威風?啊,不對,今年的監元是本少爺,若國子監真要出個狀元,那也是我的囊中物,你們是沒戲啦。”

  看來論成績在場沒人的底氣有這位少年公子來得足,江玄清一時間竟全然忘了文人的修養,聲音高了幾個調:“姓陸的,你那齷齪思想整個國子監又有孰人不知?若連你這等人都能出仕為官,整個朝政還不和黑烏潭似的烏七八糟?”

  少年公子饒有興致的勾了勾唇:“你倒是說說,我的思想怎麼個齷齪法了?”

  江玄清整張臉幾乎快綠了,顫著手指指著他:“你你你……”

  少年公子索性一腳踩在木凳上,一下撩開袍角,三分戲弄三分坦然地閃著睫毛:“統共就那麼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果真百無一用是你們。我陸陵君一不求入仕拜相封侯,二不羨清名流芳百世,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做襄儀公主的面首,便是說出來又有何妨!”

  第九章

  在這個名為陸陵君的少年公子毫無徵兆的蹦出這句驚為天人的大論後,我居然還能面不改色的保持端茶的姿勢,私以為本公主的寬宏雅量已經晉升到了一個新境界。

  很顯然在場其他人沒能擁有此等廣闊胸襟,尤其是江玄清,一張一縮的鼻孔彰顯著他的洶湧澎湃,幾次想要開口卻欲言又止,最後索性一腳踹翻一張桌子,拂袖離去,留下其餘人茫茫然左顧右盼,亦悻悻然離開。

  於是整層樓只剩下我和陸陵君兩人。

  我們兩靜靜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其實我是真不知該從何說起,心下打了幾種腹稿,是道“兄台真是志向遠大小弟佩服”好呢,還是“閣下見解在下委實不敢苟同”?可是,不管說什麼,都無法掩蓋這位俊美公子扭曲內心的事實啊。

  好在,還是由對方先開口了:“你是誰?”

  ……

  我咳了咳,行禮一笑:“在下本在館內聽小曲,得聞國子監生在此散論,一時好奇心起遂來瞧瞧,若有冒昧之處還望兄台諒解。”

  陸陵君恍然大悟狀,問:“不知閣下對我方才所言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其實我家的面首真的夠多了。

  我收扇道:“兄台實不像是會來參與這等場合之人,方才怕是為打斷同門所言故而有此一說,所謂禍從口出患從口入,若在下所料不錯,兄台是在幫他們。”

  陸陵君愣了愣,旋即拱手而笑:“看來這位小兄弟是聰明人,不知如何稱呼?”

  我險些把“和風”二字脫口而出,時下又覺得這名字早已隨心境而逝,何須再提?但也總不能說本公主姓蕭名其棠,怕這名字剛念完陸兄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我透過窗瞥見隔壁月揚酒樓的牌匾“天上白玉京”,笑說:“鄙姓白,雙名玉京。”

  陸陵君邀我入座,大抵覺著我這人應不是迂腐陳舊之輩,而此刻這般近處才發覺,陸兄臉龐五官精緻的像是玉雕一般,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靈透之氣,頗有能繼承駙馬美貌的趨勢。不過話又說回來,好在我如今是失憶狀態,否則眼前這位佳郎恐也難逃毒手,甚幸甚幸。

  陸陵君抿了一口茶說:“白兄這話是說對一半,其實,我的志向的的確確是當襄儀公主的面首。”

  我眼角抽了一下,含笑道:“不知陸兄何以有此想法?據聞襄儀公主驕縱蠻橫,即使身為她的駙馬都苦不堪言,遑論區區面首?”

  陸陵君笑了笑,“襄儀公主的每個面首下場如何,白兄可知?”

  每個?話說,我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我有幾個面首來著。

  陸陵君伸開五指一個個數道:“第一個衛清衡,在公主及笄前任公主少師,少師是個什麼職務想必白兄心中明了,可他僅在公主府呆上半年,出來後便直任內閣學士,如今更兼我們國子監祭酒。人都說,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入了內閣那便是步步往朝中最高的方向走,可若是進了公主府,這中間戰戰兢兢的幾十來年,一次全省,一步到位。”

  我揉了揉額角不住跳動的青筋,原來本公主第一個面首叫衛青衡。

  陸陵君興興頭頭道:“第二個張顯揚,本是滿門抄斬的罪臣之子,公主帶回府一年,如今任浙江巡撫兼浙直總督,江淮系官僚的以李國舅為首,以他為輔,在具有聲望的地方官員中,以他最為年輕前途不可限量。”

  張顯揚……這名字還真是熟悉,啊,是了,江浙水患就是要找一個能輔佐浙直總督之人,我……我說太子那一臉訕笑透著陰謀詭計,合著是讓我的現任男寵去輔佐前任男寵麼!

  “第三個則是前大司馬方良之子方雅臣,方家因方良案而沒落,照理說方雅臣也會因此受到牽連,莫說出仕,方良為官樹敵良多,恐連性命都難保,可因公主殿下,”陸陵君挑唇一笑,“他現如今任國子監廣文館博士,掌領國子學生業進士者。”

  我默默擦了擦額角冒出的冷汗,問:“方雅臣是你們的授課博士?”

  陸陵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是,他們不是。方才那群人是國子學的學生,說穿了就是三品以上的國公子孫,大多只會高談闊論,我嘛,我可不同。”

  我接過話頭,笑道:“陸兄乃是本屆監元,在下欽慕不已。”

  陸陵君有些害羞的別過頭,“哪裡哪裡。”頓了一頓,又轉過頭正色道,“其實我也對我自己欽慕不已。”

  我:“……”

  “至於第四個韓斐嘛……”陸陵君皺眉道:“說句實在話,韓家世代為官的關係,他的仕途一向順當,後還拜了方良為師,按理說是個平步青雲的典型,就不知為何自毀前程。”

  我很是同意他的看法,韓斐的確是在自毀前程。不過轉念將這些爛事在心中橫豎琢磨,小小年紀招攬一群面首,怎麼琢磨都覺得我才是那個自毀前程的。

  說到這裡我覺得陸陵君這人十分不錯,對著陌生人也可以如此熱情的慷慨陳詞,原還以為這是心靈扭曲,現下看來,他的志向還是有理有據的,只可惜我已經有駙馬了,更可惜的是我現在決意改邪歸正不再繼續禽獸,要不還是可以稍稍考慮實現他的美好心愿。

  陸陵君托腮看我:“白兄似乎對我所說也有些興趣,莫非是志同道合之人?”

  我連連擺手:“陸兄說笑了。”陸陵君哈哈大笑,“白兄你可真有意思,我不過是說笑,你竟就紅了臉。白公子家在何處,看你的裝扮,不像是讀書人。”

  我道:“家住京城,讀書人稱不上,家中有點小錢,不過是遊手好閒之徒。”

  陸陵君點頭:“原來白兄是富貴閒人,這可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啊,甚羨甚羨。”

  我和陸陵君你來我往正到酣處,樓下忽然一陣嘈雜。陸陵君踱到門口往下望了望,回頭對我說:“原來說書的都來了,再不走,怕是趕不及要關門了。”我點點頭,“陸兄走好,這頓帳便算我的。”陸陵君很高興的朝我擺擺手,“那就多謝白兄了,下回再敘。”然後一溜煙人不見了,閃的無比迅速。

  我在二樓聽了一會說書也琢磨著該回府了。出了茶館辨別方向,慢慢往公主府回。越走心情越沉重。公主府里那個大麻煩提起就頭大。還有方才陸陵君說的男寵,一二三四的排下來,說者有趣,聽的我更加焦躁不安。我甚至想,還不如做回我的和風一輩子不要恢復記憶,以免記起來自己是個荒yín公主禍害更多無辜貌美少年。

  拐彎的時候因為愣神沒看路撞倒人,抬眼一看還是個有些歲數的爺爺輩,那老爺爺氣焰囂張的問我不知道他是誰麼,我忙扶他起來連連道歉,等到快回到公主府時才想起來,我可是襄儀公主,管他是誰我都沒有什麼好怕的吧。

  所以我始終覺得,我並非大家傳言的那樣囂張跋扈,我本質還是非常和藹可親的。

  奈何世人愚鈍,不知其中真意,本公主不與他們一般見識。

  這樣一想我整個人柳暗花明又一村,連同回府後看駙馬都覺著他生得更加玉樹臨風。

  好吧,前面這一句只是表達心情的一種修飾,其實我回府後連駙馬的影子都沒瞧著,他差人帶回個口信說要忙案子,晚上不回來用膳了。

  沒有駙馬相陪的晚膳用的十分無聊,雖說駙馬本人是個很無趣的人,但是至少和他呆著不會嫌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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