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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閒來無事窩在書房裡覽閱那些看去翻得甚勤的舊書籍,熟悉一些今朝史料政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只是走馬觀花的掃去一眼,竟記起七七八八,不免有些令人驚喜。

  傳言襄儀公主殫見洽聞,斗酒百篇,看來此言流傳的很是那麼回事。

  我查翻了兩本通鑑紀事,又隨手捻起書架上一本紅皮書,面上未見任何字跡,正奇怪時又聽來了侍女急急躁躁的求見聲。

  唉,為何公主府里的侍女成日都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樣。

  竟是又有來客,來得還是宮裡的公公。

  當這小哥兒穿著湛藍色對襟長袍跨步入屋,我暗自喟嘆這內侍不知入宮時是否淨身沒淨乾淨,如此英偉的身姿只怕上戰對敵都無不可,哪和太監沾上一絲邊。

  不錯,這正是侍奉我那太子皇弟的年輕公公,成鐵忠,貼身又忠心。

  打我回府,時常能看到他的身影,前面說到我弟弟擔心我擔心的不得了,可他身為太子政事繁忙,最近貌似又被什麼江浙水患煩的脫不開身,故而一有貢品補藥就讓成公公給我捎來,這一來二往,我對他也有些熟絡了。

  所以他一進屋,我頭也不抬的問:“太子殿下又送什麼來了?”

  成公公道:“高麗參。”

  我說:“本宮火頭正旺,不宜食用過多補品,回去告訴太子,再把人參鹿茸往我這擱,我統統拿去剁碎了敷臉。”

  駙馬說,這就是公主與太子說話的態度。

  成公公笑了笑:“公主說笑了。”

  我嗯了一聲,兀自翻書,見他還不走,問:“怎麼成公公還有什麼事兒?”

  成公公問:“公主鳳體安好?”

  我點頭道:“無甚大礙。”

  他躊躇了一下,道:“公主若得閒,進宮看看太子殿下吧,他念叨公主的緊,卻又擱不下手中的事兒,唉,打公主病起,太子殿下便愁眉莫展……”

  成公公開始沒完沒了的闡述東宮太子的那點事兒,無非就是想勸我進宮,原本沒有駙馬相陪我是不大願意單獨見太子的,可轉念一想,若是露出什麼馬腳頂多坦誠失憶,這本不是多大的事。

  “罷罷罷,本公主要再不進宮耳朵就該起繭子了。”

  這皇宮比想像

  中還要大些。

  下了馬車還坐了好一會鳳攆都沒能到東宮,我索性停了轎出來舒展舒展筋骨,慢慢閒逛御花園。這一路上百轉千回憑著直覺走,倒真沒亂了方向,大抵是這路段太過爛熟於心,腦海中還遺存著幾分方向感。

  晃到東宮時看到不遠處成公公的身影,他先我一步進宮回話,此刻正守在房門邊,我剛走近就聽到裡頭有人一聲爆喝,隱隱夾雜著奏摺落地的聲音。

  “賑災銀兩被劫?籌了三個月,半個江淮十萬多口災民等著救命,現在你們以為通報一句災銀被劫,就可以用來敷衍本王?”敢在東宮大呼小叫的應該就是東宮之主了。

  成公公見我來了,正要進去宣告,我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站在門外聽了起來,只聞有人道:“官銀是在淮東一帶被劫,揚州和淮安知府已全力追捕,當日押運官銀的宋將軍與軍士亦押入大牢等候處決,與此案相關人等……”

  聽這話的語氣應當是處理這樁案子的主審官員,有可能是江浙一代的浙直總督,也有可能是刑部尚書,不過眼下既然已是水深火熱的階段,總督當留在江浙鎮守才是,所以刑部尚書的可能性大一些。

  “何尚書,本王現在不是要你們砍人,如果砍人就能解決問題的話何不將你們一併砍了!”太子已經震怒到口不擇言了。

  “太子殿下。”另外一個聲音道,“當務之急是儘快重籌災銀,差人到附近未受災害的州縣借糧,穩住民心,若然激起民變,局面只怕更難收拾。”

  屋內一時寂靜。說這話的人敢駁刑部尚書的語意,品階自是高上一等,應是內閣首輔大員,又在太子發飆時出聲勸誡,我猜十之八九是我舅舅李次輔,宋郎生說趙首輔城府極深,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發話落人口實。

  太子沉默一下,道:“李國舅此言得之。”

  我琢磨著這時氣氛緩和些許,朝成公公點點頭,他會意的喊了一聲:襄儀公主到!

  喊畢,我不疾不徐跨入書房,太子起身向我迎了上來,我瞧著那明黃色的身影,心底浮出一絲暖意,這便是那小我四歲的親弟弟蕭景宴,那眉眼神情雖還年少,但也瞧得出日後必出落得俊俏非常,不知那時又該引起多少後宮美人爾虞我詐。當然,只要能登上皇位,幔帳幕簾下的女人照樣為他鬥智鬥勇,即便他出落得像個豬頭。

  廳中烏泱泱小半廳人,朝我行完禮後神情緊繃,我不由奇怪太子明明降了火,他們還瞎緊張什麼,等人給我擺了個正位坐下後我才恍然,讓氛圍再度升溫的人正是本公主。

  宋郎生說,在朝臣面前,襄儀公主不發狠的時候還是比較和顏悅色的。

  我端起茶杯用瓷蓋撥了撥茶葉,道:“你們繼續,無需理會本宮。”

  他們這才將視線重新移回太子身上,繼續討論政事。我一面品著這東山碧螺春,一面思考在我失蹤這期間,假公主定是無法堂而皇之的坐在這兒參與政務,想來找個藉口搪塞過去,次數多了,那些臣子會當公主有心讓太子獨攬政事。所以今日,只怕個個心中惶恐是否事態嚴重才讓公主再度出山。

  國舅爺又道:“眼下應派遣一人將所籌物資送往江淮,輔佐浙直總督張顯揚處理緊急事宜。”

  太子沉吟片刻,問:“眾位大人可有舉薦之人?”

  於是又陷入一片沉默。

  我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這可是份苦差,莫說艱難險阻無數,稍有差池,也是人頭落地的事。不過,若是讓內閣推舉的人去做倒是份肥差,打著賑災的旗號籌集銀兩,借朝廷的名義以權謀私,這其中有多少肥水自是不言而喻,如今父皇臥病在床,太子勢單力薄,真要追查怕只怕是無頭公案。

  果不其然,大部分的官吏一臉為難默不吭聲,李次輔見狀道:“臣推舉一人,戶部侍郎陳庸,曾授淮安推官,對淮江一帶民情所知甚深……”

  我瞅著太子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讓戶部那群管帳的人攙和這爛攤子,還不要黑個底朝天,舅舅您沒事吧,貪污不要貪的這麼明顯好不好,真的,早晚會被。幹掉的。

  太子聽完後,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把在場官員的臉掃了個遍,最終落到一人身上:“趙首輔可有什麼合適人選,不妨說說看。”

  原來這個看過去就快要睡著的老頭就是當朝首輔趙庚年,他聽到太子呼喚的聲音張開眼睛,慢吞吞的抬起頭,道:“老臣……”咳了兩聲,“老臣……”又咳了兩聲。

  老臣果然是老臣,如此老成持重的說話速度,不得不令人欽佩。

  我淡定的飲茶。

  但聽趙首輔緩緩地說完:“老臣推舉,夏陽侯世子,聶然。”

  第七章

  我被這口茶水嗆的面紅耳赤。

  眾臣紛紛轉頭投來關切的目光,太子甚至起身替我撫背順氣:“皇姐可有哪裡不適?”

  “無……咳,甚大礙。”甚有大礙。

  此等情況下忽然聽到聶然這個名字,我整個心窩子活脫像是被揍了一拳。

  是了,我竟忘了,趙首輔正是趙嫣然她爹,也就是說,他現在推薦的是自家女婿。我已經無暇顧及此舉暗裡的旮旯是個什麼模樣,那些朝廷里鬥來鬥去的事若摻上他,終有一日……

  總之是斷斷使不得!

  我心中熱了一熱,就這麼脫口而出道:“趙閣老倒是絲毫不避嫌啊。”

  趙首輔溫吞地道:“公主此話何意?”

  “聽聞令千金與聶家世子聯姻,不知婚事操辦的如何了?”

  趙首輔一臉平靜,極緩地道:“多謝公主掛懷,與聶家的婚事已然延期,怪只怪小女太過驕縱任性,老臣教女無方,此事不提也罷。”

  我心裡忽然升起一種cháo楚的波瀾,婚事延期了?為什麼?可惜此時追問不得,甚至不宜表現出太過驚訝的神情:“既是趙閣老的家事,本公主也不便多問,閣老推舉聶世子,不知有何緣由?”

  趙首輔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思考著我的問題,又似乎只是在琢磨為何我會如此發問,我心底忐忑,卻聽他道:“聶世子自甲科入仕以來,已做綏陽知州三年有餘,夏陽侯與老臣提起過世子歷練滋事,如今既有這份空缺,雖未見得上佳,老臣不過提上一提,若有更能勝任的人選,老臣自當附議。”

  反正什麼話都讓他說盡,這內閣首輔果然是只老狐狸。

  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心思還停留在別處,太子大抵覺得這事一時半會兒難做決論,沖眾位大臣甩甩袖子,讓他們退下。

  他卸下那一臉霸氣外露的表情,坐我身旁端起涼茶,道:“要不是皇姐開了口,只怕那差事就落在那聶然的頭上了。”

  我心中些微的虛:“怎麼太子對他不滿意麼。”

  “且不說他如何,要這事給他辦成,趙庚年怕會順水推舟讓聶然進內閣,唉,那時內閣里豈非都是他趙家說了算……”

  我道:“不還有咱們舅舅嘛……”

  太子說:“姐,你這時候提他,是在諷刺他啊還是在諷刺我啊……”

  我是在自我嘲諷。

  他替我斟滿茶,關切地問:“皇姐身子可調養好了?”

  “沒好我就不會進宮來趟這譚渾水了。”

  太子撓頭看了我一眼道:“瞧這話說的,皇姐不在的這段日子,我都不敢公開尋你,既怕你出事又怕你真出了事,成日提心弔膽會被人拆穿假公主的事,那日駙馬說把你找回時,你都不知道我……”他有些激動的欲言又止,只牢牢抓著我袖子不放,“總之,你能平安回來比什麼都好……”

  心裡湧起的那股熱就快從眼角冒出來了。

  他是襄儀公主最疼愛的弟弟,是東宮的太子殿下。就算忘了,那份血濃於水的親情又豈能感受不出來?

  我有些感激的看著他,又聽他說:“這樣,那些繁亂的政務終於有人幫我分擔了……”

  我:“……”

  “皇姐,那日你為了給駙馬賀壽明明先去玉龍山莊準備驚喜來著,可為何眾人到時你卻失蹤了?這麼久時間都跑哪兒去了?聽太醫說你受過重傷,是否有人要加害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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