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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我沒能死於墜崖,沒能死於上吊,沒能死於暗箭,沒能死於滔滔江流,自然更不會死於飢餓和寒冷。

  當我半死不活的從蒸籠攤前飄過,咽著口水盯著攤販大叔時,心中設想的情節是在他得知我連一個子都無後揮手趕人,不料大叔塞了倆包子給我:“小姑娘離家出走了吧,早些回去,莫叫家人掛心。”

  當我瑟瑟發抖的蹲在寒風中,黯然悵惘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時,恰巧出來挑水的老婆婆硬拉我進屋烤火,說什麼都不同意我在外邊過夜。

  每逢此時我總禁不住鼻子泛酸,又不由暗怨這地方民風會不會太過淳樸了些,這不是京郊麼,離那繁華驕奢的京城才幾步遠啊喂。

  就在我任由自己自

  生自滅卻無論如何都滅不了的時候,無意間撞上了一出官兵欺壓百姓的爛戲。

  說來也巧,那被欺壓的百姓正是前幾日慷慨贈包子的大叔。

  這些腰間掛刀的官兵砸爛了他的攤子,衝進他家搗鼓了好一陣子,但聽領頭人喝了句什麼,繼而跪地求饒的包子大叔滿口喊冤,毫無疑問的被忽視。

  我靠在旁邊一面啃著饅頭一面觀察著事態發展,只見屋裡跑出個肚子微隆的大嬸追喊“相公”,果然是大叔的妻子。那些官兵嫌她礙眼推推攘攘,我這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趕忙起身扶住了險些摔倒的大嬸。

  沒了阻礙的官兵們很順利的將大叔架走了。

  沒走遠,又見另一群軍士封住了繁華的道路,並命令兩旁百姓跪身,說是襄儀公主殿下出巡,體恤民情。

  那幾個原本趾高氣昂的官兵一聽公主的名號,忙恭謹的讓出道來,諂笑不止。我倒覺得這勞什子公主是吃飽了撐著,真要體恤民情不如微服私訪來得牢靠,這般架勢純屬出來耍耍威風。

  金黃的宮攆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迎面而來,場面之威嚴無須言表,公主殿下坐在四四方方的車攆里,誰都瞧不見她的樣子,想來她正透過簾fèng俯視一群百姓整齊跪地的和諧場景,心底甚是暢快。

  可惜老天偏不讓她暢快。

  我懷裡的大嬸大抵是受了太大刺激一個不清醒,竟衝上攆前,滿臉淚痕撕心裂肺的吼:“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做主啊……”

  我不由扶了扶額,所以都說了還是微服私訪較為方便,這樣兜一圈不知該招來多少喊冤的百姓。

  公主殿下不愧為公主殿下,饒是大嬸的哭聲多麼嘶聲力竭她也不為之動容,任由軍士們將大嬸拖到一旁,直到鳳駕遠去都不吭一聲。

  待到車走人散,留下的是癱軟在地上絕望而泣的大嬸。

  我想了想,扶她進屋,安撫說:“大嬸您別急,和我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看看我能否幫什麼忙。”

  她疑惑的瞧著我,我解釋說:“我曾受過您相公的恩惠。”不多不少兩個包子。

  她打量我半晌,終究搖頭:“姑娘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事……”

  這事確實難辦,她雖然表述能力有限,但也不算難懂。

  大嬸的相公即大叔叫王啟,他們原有個兒子在京城凌家做家丁,兩年前說是得了急病,那邊的管家將他抬回來時屍首已然腐爛,喪子之痛險些讓這兩夫妻都搭上命去,可謂悽慘。

  這事過去許久,不知王啟打哪

  聽來說兒子其實是讓凌家少爺活活打死,事發當日恰巧被人看見,他悲憤之餘將凌家少爺告上了京師衙門。說來這凌家在京城是大戶,衙門府尹新官上任自是萬萬不願得罪,加之王啟雖有人證卻無物證,這案子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然而凌家少爺卻沒那麼大度量,三天兩頭找茬也就罷,此回更稱府內金庫喪銀百兩,追盜所蹤追上了王啟家,這不,那一班子官兵還真在他屋裡搜出了金庫鑰匙,直將他押往大牢,過兩日升堂若是定了案,幾十年的牢獄之災怕是免不去的。

  我說:“很明顯是凌家少爺想除掉眼中釘以絕後患,這案子雖有漏洞,他們一官一商一口咬定,大叔怕會坐實罪名。”

  大嬸聞言涕淚交流。

  我又說:“原本您還可以考慮去刑部申訴,可方才您那麼求公主她都置之不理,那些官員必會有所耳聞。她乃是監國公主,太子殿下亦讓三分,如此,這樁案子還有誰敢過問?”

  這會兒我驚覺自己思路清晰尤甚,卻不知是什麼緣故。

  大嬸哭得就差沒暈厥,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話不投機,正想噤聲,卻聽她哭道:“他若回不來,我也不能獨活。”

  這句話在我心弦上挑了一下,我起身奪門而出,可一直壓在心中的那個念頭揮之不去,終究停下腳步。

  大嬸見我去而復返顯然怔住,我勉強扯了一笑,左右是不想活了,幫幫他們又有何妨。

  兩日後正是農曆七月初四,七四七四諧音去死去死,寓意不佳,我十分想打退堂鼓,然而先前把話說得太滿,不得不硬著頭皮上陣,這個教訓令我深刻體會到三思而後行的精髓,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就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用上這一智,只能自我安慰朝聞道,夕死可矣。

  京師府衙果真不同凡響,六房三班吏役齊集排衙,連府尹都是一派氣度威嚴,喝堂威時就差沒將大叔大嬸震厥過去,我站在堂中覺得身子和思想一般輕飄飄的不著力,眼神不時往凌家少爺方向瞅。

  其實我只不過是在感慨這眉清目秀的少爺怎會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事,然而當他對著堂上威風凜凜的大人擠眉弄眼時我瞬間頓悟了。

  話又說回來,我之所以能以王啟遠方外甥女的身份,以事發當晚也寄居他們家為由,大喇喇作為目擊證人呆在堂中,也得多虧了這凌家少爺,我誆他說我急缺銀兩想與他合作陷害大叔,他一聽便樂顛顛的給了我一兩銀子,還承諾事成再給一兩。

  用二兩銀子買通人作偽證,私以為依

  他這種智商若當真栽在我手裡倒也不冤枉。

  府尹大人例行公事例的鬼扯,重點是他扯的跟真的似的,什麼倒夜香的老公公賣油條的小妹妹都可以作為人證,結果最後還是我演的比較逼真,道睡夢間看到大叔扛著一個箱子在後院偷偷摸摸,一打開,哇全是白花花的銀子,講到這兒府尹和凌家少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按說這案子人證物證俱在,差不多可以了結了。

  故事往往在千鈞一髮之際會有神轉折,這時堂外圍觀審案的百姓中有人提出質疑:“姑娘,你說深夜在院內看到箱內的銀兩,可七月初一壓根沒有月亮,你是如何看到的?”

  我一呆,凌少爺一怔,府尹大人怒道:“大膽刁民,竟敢在公堂重地喧譁……來人!”

  人已經不見了。

  我吁了口氣,十兩白銀請來街邊的大嗓門乞丐吼這一聲,再趁眾人注意集中在公堂時溜走,對他來說確是大大的值得,所以說做人要大方,切不可天真的以為二兩銀子可以收買人心。

  演戲演全套,我呈唯唯諾諾狀:“我……是大叔他,他點了火把……”

  群眾中又有人反駁:“那夜不是大雨麼?如何點燃火把?”“對呀,偷了東西的人哪還敢見光……”這回均是自發性。

  強有力的質疑令在場眾人議論紛紛,我拉著凌少的衣袖:“少爺,我都按您說的說了,他們為什麼不信啊……”

  瞬時周遭一片寂靜。

  凌少爺青著臉顫著手指指著我:“原來你是串通好的,你這是污衊!”

  就是污衊怎地了!我繼續哭喪著臉:“那一兩銀子你還給不給我啊……”

  場面毫無疑問的亂作一團。

  最後還是府尹大人的驚堂木鎮住騷動,他怒氣騰騰對著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廝根本就是故意來擾亂公堂!”

  您老倒總算是瞧出倪端來了。

  我瞅著這戲演到頭了,鬆了鬆緊繃的臉,正色道:“他們原本就沒有罪,大人。”

  府尹瞠目結舌的看著我翻書一般迅速的變臉能力,好半天才冷笑:“本府的官兵在王啟家中搜到凌家金庫的鑰匙,你莫不是說本官有意串通了誣陷王啟?”

  這話說的確是重了,通常情況下應當矢口否認“哪敢哪敢,大人廉明公正,怎會做出如此行徑”云云,不過既是打定主意要救大叔,我自然是答:“我正是此意。”

  場內傳來一片倒抽的涼氣聲。

  府尹氣得鼻子都歪

  了:“大膽刁民,竟敢誣陷朝廷命官,來人,杖刑五十!”

  我波瀾不驚的站起身,負袖四顧,厲色道:“誰敢!”

  這聲“誰敢”,既要有淡淡不著力的威嚴又要有雲淡風輕的氣度,表情和動作都要拿捏的分毫不差,雖然這兩日我練習的不倫不類,但此時此刻竟能順順噹噹的演繹出來,不由自我佩服幾分。

  衙役們顯是被我震懾住,沒有立刻衝上前來,府尹更是一頭霧水:“我為何不敢……你,你是何人?”

  我勾了勾嘴角,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大人不認得本宮,難不成連它也不認得麼?”

  府尹茫然的表情在看清玉佩上的字後霎時凝住,渾身止不住的哆嗦:“您,您是襄儀公主……”

  我收起玉佩,拂袖冷笑:“倒還不算是有眼無珠。”

  這算是個戲本里的套路了,他青白著臉呆了一呆,連忙跪身磕頭:“下……下官參見公主殿下,下官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公主恕罪。”

  看著四周跪倒求拜的人,我摩挲著懷裡的玉佩,暗想這情形會不會有些太過順當,怎麼和事先預想的都不同。

  誠然這玉佩是我在玉器店買的,上頭的錦字亦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刻痕依在,和真正的鳳玉定有著天壤之別,這府尹該不是腦子進水了,連這都辨別不出來?

  他見我不答話,悚然道:“不知公主為何這身打扮,又為何……”

  “幾日前這婦人闖了本宮的鳳攆大呼冤枉,不知此事大人是否聽聞。”

  “略……略有耳聞。”

  “本宮原也懶得理會,後來細想這婦人身懷六甲膽敢衝撞本宮,或許真有冤屈尚未可知,再者大人新任此位,太子亦是極為關注的。”我笑了笑,盡力笑的詭異,“本宮喬裝,一來是為查明案情,二來是想瞧瞧京師府尹這位置你坐的牢不牢靠,怎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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