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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一直在進行中,時間越來越晚。

  裴歡幾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在想一旦聽到噩耗該怎麼和笙笙解釋。

  隋遠突然出來了,裴歡跑過去拉住他問結果,聲音都在發抖。

  大型手術讓隋遠累得快要虛脫,他勉強舒了一口氣,伸手拍拍裴歡的肩膀說:“估計你拿不到遺產了,手術很成功。”

  裴歡的眼淚一下就湧出來,她抱住隋遠想說感謝的話,硬咽著開不了口。

  華紹亭暫時無法恢復自主呼吸,還沒有醒,必須轉回重症監護病房。裴歡一個人牽著笙笙,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里哭出聲來。

  這並不是最艱難的等待,器官移植之後華紹亭必須經歷漫長的觀察期,防止發生排異反應。起初裴歡和孩子無法見到他,到最後她每天都擔心他發生出血和急性排斥,熬到心力交瘁。

  裴歡有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但是每天睜開眼,還是必須打起精神堅持下去。

  一個月之後,華紹亭終於能從重症病房轉移出來,隋遠一早就打電話讓她們趕過去。

  那天沐城很熱,街上的人早就已經換上短袖裙裝。要是往年這時候,海棠閣里的樹木枝繁葉茂,華先生會讓人把藤椅都放在樹陰下,等到裴歡從外邊回來,遠遠地就能看見他在海棠樹下看書。

  現在想起來,像前生那麼遠。

  華紹亭的嗓子太久沒有說話已經不適應了,他在病床上躺著,看見她,卻出不了聲。

  她搖頭讓他別勉強。他笑了一下,又轉過臉要看笙笙。

  裴歡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等到他總算脫離危險,她已經沒有激烈的情緒了,沒和他商量,直接告訴他:“笙笙準備上學前班了,到時她該隨誰姓就隨誰姓,你別想賴帳。”

  華紹亭笑意更深,動了動想看看孩子。裴歡把笙笙抱起來放在他病床邊上。

  笙笙小心翼翼地靠過去,突然伸出手拉住他。

  裴歡怕她亂動,剛要提醒她小心一點,笙笙卻開口和他說:“爸爸,我想你了。”

  華紹亭明顯很驚訝,說不了話,緊緊握住笙笙的手,慢慢地流出眼淚。

  他想他這輩子,總算沒白費。

  有多少風風光光的前塵往事,也抵不過人心難醫。

  屬於他的那一頁翻過去之後,世間再無華先生。

  等到那一年中秋的時候,華紹亭已經出院有一段時間了。

  裴歡從市里買了月餅回家,笙笙上了一家雙語學前班,校車還沒回來,家裡就華紹亭一個人。

  他還是懶,不愛動,雖說沒事在街口開了一家古董店,但他想起來才去,不去的時候就雇了兩人隨便盯著,根本也不管。

  他的左眼幾乎看不見東西了,不過他自己習慣下來倒看不出什麼影響,只是不喜歡亮的地方。

  裴歡上樓,看見他正在餵黑子,隨口和他說:“聽說今年照規矩還有家宴,市裡的車基本都不往蘭坊那邊開了。”

  他“嗯”了一聲,把白鼠扔進黑子的養殖箱裡,口氣平淡地提了一句:“剛才蔣維成來過。”

  裴歡愣了,回身看他:“他是……有什麼事嗎?”

  “就是想來看看你,不過你沒在,他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裴歡順著二樓挑空的欄杆往下看,廳里的桌子上什麼也沒有,連套茶具也沒拿,更別提點心了,他這種態度,蔣維成顯然不可能留下等,她只好說:“你是主人,總得招待一下客人吧。”

  華紹亭的口氣理所應當:“我從不招待人。”

  裴歡無奈了,推他去洗手:“臭毛病!”

  傍晚的時候,裴歡準備出門去接笙笙回家,推開門卻發現院門口停了一輛車,正在奇怪,就看見陳嶼下來要往裡走。

  陳嶼如今也不一樣了,他比陳峰小几歲,陳峰在的時候他總是跟在他身後,什麼也不操心,如今敬蘭會壓在他身上,這才幾個月,人就沉穩多了。

  他看到裴歡還是很恭敬地喊了一聲:“夫人。”

  裴歡笑了:“你現在是會長,我受不起。”

  他送來一堆過節的東西,非要塞給裴歡,又和她說:“我趕在家宴之前過來……習慣了,中秋一定要先來看看華先生,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舉家團圓的日子,裴歡不好駁他的面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讓他進去了。

  華紹亭正對著桌子,仔仔細細地看兩塊其貌不揚的石頭。

  陳嶼一看就想起過去,華先生過生日的時候,他也傻呵呵地帶了一塊賭石,還非讓他看。當時華先生就勸他別開了,陳嶼非不信邪,事後證明自己那眼光果然不行,大價錢買回來的,只開出一堆水沫子。

  如今,他站在華紹亭身後輕聲問了一句:“先生自己收回來的?”

  華紹亭聽見家裡來人了,但一直不回頭,直到陳嶼說話他也不轉身看他,只點點頭:“閒著沒事,玩而已。”

  陳嶼本來端著一副安安靜靜的樣子,可他一見到華紹亭,瞬間就變回當年那個傻小子,手足無措,絮絮叨叨想和他說話,但華紹亭一直沉默。

  陳嶼只好自己找話題說:“我覺得左邊這塊有戲。”

  華紹亭掃了他一眼,啪地把左邊的石頭翻過來,原來上邊已經開過一個小窗,一看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料子。

  陳嶼更尷尬了,站都要站不住。

  裴歡倒了兩杯茶過來緩解氣氛,笑笑說:“今天家宴事情多,多謝會長還能想起我們。”說完就抱歉地解釋,著急往門外走,“我先去把笙笙接回來,估計校車都到了。”

  他們一家人完全接受了現在的生活,親自送孩子上學,做飯,看店,一起過節……費心甚小,平靜到極致,這是和蘭坊完全不同的世界。

  甚至他們從未有過婚約,從沒有承諾,卻能陪伴彼此直到白首。這是人世間最極致的感情。

  陳嶼有些感慨,拿著那杯茶一時無話,眼看華紹亭正往窗邊走,他也跟過去。

  華紹亭把窗簾拉開一點,外邊天快黑了,他盯著窗外似乎在看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回頭,總算肯對著陳嶼說:“你回去吧。”

  “華先生。”陳嶼沉下聲音急切地說,“先生一定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我已經明白了,我坐不住那把椅子,如果先生有心……”

  華紹亭笑了,他這一笑倒和以前不太一樣,也許是海棠閣的氣氛總讓人不舒服,也許是他如今什麼都看開了,他現在笑得真心實意。

  他拍了拍陳嶼說:“我沒有那個心思了。隋遠和我交代過,做完手術保養好的話,活十年沒問題。不過這顆心不是自己的,什麼都有個限度,就算命再長,頂多也就十五年的事,這就算很不容易了。”

  陳嶼一下哽住了,沒想到華紹亭會坦白說他的病。

  華紹亭看向不遠處的行車道,校車今天開進小區來了,裴歡沒走多遠剛好遇見他們,直接牽著孩子往回走。

  陳嶼一直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直到裴歡拉著小姑娘走進院子裡,他才明白。

  華紹亭繞過陳嶼往門口去迎,笙笙一進來向著他橫衝直撞往裡跑。

  裴歡拉也拉不住,乾脆把手裡拿的作業本扔到桌上,然後和他抱怨:“你女兒長本事了,老師說就她一個人沒寫完作業。”

  華紹亭拍拍笙笙的頭問:“怎麼了?”

  小姑娘拉著他,仰起臉很苦惱地說:“練字本上已經寫了好多頁了,為什麼要重複寫?”

  裴歡一聽覺得莫名其妙,告訴她老師讓寫的就必須完成,結果華紹亭直接來了一句:“嗯,那就不寫了。”

  “你,。,二。”她氣得要罵他,一回身看到陳嶼還站著,只好拉孩子先上樓換衣服。

  華紹亭一邊笑一邊隨手翻孩子的練字本。

  陳嶼還是不肯走,說:“華先生,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沒讓任何人動海棠閣。”

  華紹亭搖頭,放開本子坐下去,人剛好在壁燈的陰影里,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卻還是不太一樣了。

  現在的華先生目光平和很多,眼裡只有他的裴裴,他的孩子,這些都不需要他費心去猜,不需要他日夜提防。

  他和陳嶼說:“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了,我進蘭坊那一年十六歲,那會兒你更小……算起來,我已經在敬蘭會二十年了。”

  陳嶼微微低下頭,華先生開口的時候其他人只能站著聽,事到如今,陳嶼還是不敢在他面前坐下。

  華紹亭繼續說:“往後我最多只有十五年。我給了敬蘭會二十年,只能給她們十五年了,陳嶼,你還要強人所難嗎?”

  他這一句,讓陳嶼攢了好幾個月的話全都說不出來,只好獨自離開。

  華紹亭也不送,他沒有送人的習慣。陳嶼和他道別,他也只是點點頭轉身就往樓上去了。

  那天晚上華紹亭一家人吃月餅過中秋。

  華紹亭很無奈破了例,被裴歡脅迫去和笙笙談,要讓她聽老師的話。

  其實笙笙一點也不淘氣,唯一反感的作業就是練字而已。

  談話結果是,笙笙剛皺眉頭,撒嬌的話一句都沒說呢,華紹亭已經心軟了,全盤讓步。

  裴歡簡直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大家說的華先生了。

  吃完飯夜空晴朗,剛好適合賞月。

  但裴歡顯然沒心情,心裡賭氣,讓笙笙先回自己房間去。

  她揪著他,試圖說服華紹亭好好教育孩子:“你說的那叫什麼話啊?不想寫就不寫,不想做就不做……將來她誰的話也不聽了!”

  華紹亭拉過她抱在懷裡哄,聲音輕又帶著笑:“你不覺得這話很耳熟嗎?”

  當年他的小裴歡就是這樣,叛逆極了,要天要地,他都答應。

  窗外一輪滿月,今夜月圓人團圓

  裴歡再也氣不起來,靠在他肩膀上小聲說:“你都把我慣成這樣了,還沒夠啊?”

  華紹亭貼著她的臉不鬆手,很久之後才慢慢地嘆氣,抱緊她說:“沒夠。”

  【番外之舊日歡】

  聖誕前夜,全城不眠,只有海棠閣里格外安靜。

  那時候裴歡還年輕,一個人站在樹下等了很久。沐城天氣冷,夜裡凍人,趕上陳峰在外邊守著,和她說:“華先生說今晚有事不回來,讓三小姐趕緊回去睡……就別為難我了。”

  裴歡盯著門口又看了一會兒,四下安安靜靜,夜太黑,最終連樹的影子都看不清。她終於肯回去。陳峰長出了一口氣,剛要離開又被她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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