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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會長的恩情我報答完了,二十年足夠了。往後敬蘭會是好是壞,那是陳家人自己的事。”他當時躺在病床上,剛剛能說話。

  華紹亭中了兩槍,幸而當時陳嶼情緒太激動,根本沒時間瞄準,傷處都不是要害,最嚴重的還是他自己的病。

  隋遠還是沒能離開,受不了良心譴責,堅持要留下繼續跟進華紹亭的治療。

  華先生用自己的葬禮避開所有人的眼目,暗中進了私立醫院。隋遠幾天不眠不休,放手賭了一把,終於救回他。但他當時給華紹亭換了藥,讓他誤服控制精神的藥物氯氮平,加重了心衰的症狀,惡果已經無法挽回。

  如今,華紹亭自己心臟的各項機能衰竭,他必須進行心臟移植,手術風險遠比之前更大,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裴歡作為華紹亭的家屬為手術簽了字,甚至沒和他過多商量。

  隋遠看到裴歡回來了,指指對面和她說:“他馬上要進重症監護病房,之後家屬就不能探望了。明天一早的手術,你有什麼話……抓緊時間和他說吧。”

  裴歡趕到病房裡,笙笙正抱著一個小兔子的玩具趴在他床邊上說話,一回身看見裴歡直撲過來。

  裴歡牽著她,讓她安靜點別吵到華紹亭,然後把她交給隋遠,關上門進去看他。

  華紹亭躺著,精神似乎還不錯,雖然說話很困難,但比起前兩天來,她己經很知足了。

  她握住他的手,輕輕告訴他:“蘭坊那邊沒事,都按你的話交代的,大家以為你不在了,挨個找我來哭了一場。”她又笑笑說,“放心吧,華先生餘威尚在呢,你的寶貝誰也不敢碰,我讓他們都搬去新家了,誰清楚你架子上那堆東西啊,我又不懂,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陳峰說的古董是什麼。”

  華紹亭抬手指指她,往她衣服里探。裴歡沒明白他要做什麼,最後突然反應過來,按在腰上驚訝地問他:“你是說這條鏈子?”

  他點頭,開口說:“那些翡翠,還有白奇楠……最要緊的是百年沉水的白奇楠,只有這麼幾顆了。”

  沉香本來就是其貌不揚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槽木頭,而她腰鏈上那些質地更奇特,非常軟。裴歡一直以為那些翡翠非常貴重,根本沒留心配的木頭珠子。

  從十八歲到現在,其間裴歡險些把它給扔了,從未細心保管。如今得知真相,一想到自己戴的是整個敬蘭會的命脈,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想要摘下來。

  華紹亭笑了,壓下她的手:“瞧把你嚇的,沒事。”

  她看著他半天沒說話,整理他的枕頭讓他能躺舒服一點,又小聲說:“這麼多年隋遠一直在幫你找心臟配型,總算沒白費。明早就要手術了,華紹亭,我什麼事都依著你去辦了,最後這件你得聽我的,還有我和笙笙呢,你絕對……絕對不許……”

  他逗她,讓她別緊張:“現在夫人做主,我哪敢不聽。”

  裴歡緊緊握著他的手。華紹亭歇了一會兒,又和她說:“有件事必須告訴你了,畢竟我有可能出不來,再瞞下去怕你怪我。”他示意她離近一點,輕聲說,“阿熙就在西苑。”

  裴歡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問:“她是不是連我都不記得了?還是不想見我?”

  “重度精神分裂。我不敢帶你去,怕她看見你情緒太激動反而更不好。”華紹亭坦然承認,“是我當年逼問她造成的……因為當年強迫你去醫院引產的事,是阿熙派人做的。”

  裴歡背過身強忍下難過,確實想到過,前後串聯起來,能夠接觸華先生身邊的親信,並且知道他不想要孩子敢擅自做主的人,只有這麼幾個。

  何況,那件事一定因為牽連到了裴歡至親的人,華紹亭才不肯說,寧可瞞下六年。

  裴歡深吸了一口氣,儘量不讓自己哭,怕引起華紹亭情緒不穩,安慰他說:“我知道你為我好。”她冷靜了一會兒,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阿熙為什麼這麼做?我都不知道她恨我,她總是有話也不說,從來都自己藏著。”

  華紹亭抬手揉揉她的臉頰,讓她堅強一點:“那是你親姐姐,你肯定受不了,可我怕明天出不來,這些話就沒人告訴你了。”他說一會兒緩一會兒,慢慢把全部的事情都坦白,“裴裴,確實也有我的問題,她是怪我偏心。”

  這件事一度是蘭坊的最高機密,除了華先生和隋遠,沒有其他人清楚真相。

  到手術之前,華紹亭才終於肯鬆口。

  當年他態度很強硬,從裴歡懷孕之後就一直想勸她放棄。但後來裴歡賭氣離家出走,他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來,哪還狠得下心,何況他本身就拗不過她,自己也捨不得孩子,直到裴歡懷孕四個月,再有什麼想法都晚了。

  誰也沒想到裴熙利用了這一點。

  裴熙小時候受過刺激,多年自閉,可她一心愛慕華紹亭。原本姐妹倆還都相安無事,漸漸大了,華紹亭只寵著裴歡一個人,到最後裴歡甚至搬去和他一起住了。明明兩人是親姐妹,裴熙被冷落,越想越鑽牛角尖,覺得華紹亭偏心,把嫉妒和恨意轉嫁到妹妹身上,恨到骨子裡。

  裴熙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嚴重,想事情簡單瘋狂,她眼看妹妹懷孕,自知再也沒有機會,竟然借著華紹亭養病的時候,擅自做主去和他身邊的親信做交易,讓他們綁走裴歡。

  她把一切都偽裝成華先生要處理掉孩子的樣子,就算有什麼意外,裴歡也註定恨死華紹亭了,不會再回蘭坊。

  而後東窗事發,華紹亭趕過去的時候一切都晚了,看到的就是蔣維成故意留下的慘狀,他真的以為那個孩子沒有了,而裴歡受盡折磨恨死自己,華紹亭為此病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放裴歡離開蘭坊。

  這些都是往事了,華紹亭現在可以說得很平淡,可是如果沒有這一切,他們都不用浪費六年時間。

  裴歡聽著聽著還是沒忍住眼淚,她不知道這些年華紹亭是怎麼過來的,那條街上每個人心裡都有鬼。

  人心善變和天災莫測比起來,前者更讓人無法接受。

  那是她唯一的姐姐,卻因為嫉妒做出這樣的事,何況別人。

  華紹亭從來不讓裴歡知道這些陰暗面,希望她無憂無慮,一輩子只做他的小女孩。可惜他們畢竟都是蘭坊里的人,因為嫉妒,就能毀了三個人裴歡擦著眼淚問他:“你為什麼要和我說六年?如果肯早點讓我回去……”她說不下去。

  華紹亭搖頭,指指自己周圍那堆儀器,苦笑著解釋:“我那會兒病得也和現在差不多了,隋遠沒把握,我是想六年後你再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到那時候你再恨再難過,只要我死,你就能放下了。”

  六年前華紹亭病危,活到那一步,他真的想過要放手,可他終究沒有死。多年消磨,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他也有放不下的人。

  他慢慢地說:“既然捨不得,那我就不擇手段,逼也要把你逼回來。只要阿熙還在,你早晚要回來。”

  裴歡的眼淚流得更凶。他最見不得她哭,可他也最容易讓她哭:“你就是這樣,總幫我安排好一切…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想的!”

  華紹亭看她哭得傷心,無奈地搖頭:“裴裴,要想我好受一點你就別哭。”他向她張開手,“好了,一會兒讓笙笙看見你哭得比她還難看,多丟人。過來,讓我抱抱。”

  裴歡又哭又笑,總算擦乾淨臉彎下身環住他。她真是沒辦法,這輩子她鬥不過他,只能悶著聲音說:“哥哥,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不在……我可怎麼辦?”

  裴歡不敢告訴他,告別儀式上她看著那些人哭,害怕得不敢去和他們說話,她怕她一開口,那個場面就會成真。

  她不敢想萬一,如果有萬一,她一天也活不下去。

  裴歡聽著華紹亭的呼吸聲還算平穩,心裡慢慢安靜下來,閉上眼睛靠在他頸側,過了一會兒小聲說:“不許再說話,好好體息,我陪著你。”

  第二天華紹亭被推進手術室,他臉色很不好,整個人近乎蒼白地躺在病床上被人推走。裴歡心裡難受,但臉上不能露出來,掩飾好了不讓他擔心。

  隋遠不放心她,特意擠出時間再和她說兩句話:“我一定盡全力。”

  裴歡已經很疲憊了,之前被顧琳打到肋骨骨折,但華紹亭病危,她有事也都自己忍下來,不肯告訴他。前幾天剛恢復,回去面對敬蘭會的人,現在又要守著華紹亭做手術。

  裴歡靠著牆壁長出一口氣,示意自己沒事:“我知道。如果你也做不到,那就沒人能救他了。”

  隋遠看看她說:“他過去和我交代過,如果哪天他不在了,留給你一筆遺產,西苑的事得讓你知道。”

  裴歡點頭:“他和我說了。”她看看窗外,“我想過,之後還是把阿熙接出來吧,找一家療養院,再具體看看她的情況。”

  隋遠沒什麼意見,想想又說:“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他的意思是,那筆錢……足夠你後半生無憂的一筆錢,密碼是阿熙在西苑的門牌號,你去了就知道。他把東西都留給你了,如果他有萬一,敬蘭會的人也不敢找你麻煩。”

  裴歡並不意外,知道華紹亭早把一切都想好了,他天生就是做決定的人,一切都要在他掌握之中,否則老會長當年也不會選中他。

  她恨恨地有些賭氣,抬頭看著隋遠說:“他想死沒那麼容易,拿錢就想封口?”

  隋遠笑了:“這才是三小姐。”

  華紹亭的病情很複雜,心肺功能都已經衰竭,手術時間很長,將近十個小時的等待,還是沒有消息。

  裴歡去把笙笙接回來了,孩子也知道華紹亭今天做手術,不吵不鬧格外安靜,自己坐在椅子上,好像還在想事。

  裴歡起初緊張得坐不住,時間久了,她等得已經麻木,如今除了聽天由命沒別的辦法。

  天已經黑了,從早到晚,走廊里最終就剩下她和笙笙。

  裡邊的人是全城諱莫如深的華先生,他身居高位,曾經前呼後擁,想隨便走走都不容易,但最後他卻什麼都沒給自己留下。

  做人難就難在曾經巔峰還能抽身而退,從頭來過。

  唐頌和裴歡說過的話也是這個意思,他們都有一樣的顧慮,怕只怕華先生最後看不開,不肯把自己多年的心血拱手讓人。

  但他們都把他看輕了。

  華紹亭既然能當得起盛名,就能放得下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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