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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進來的人一臉驚訝:“你……你一個人?”

  華紹亭似乎沒想到裴歡會這麼說,而他竟然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慢慢笑了:“我不能一個人出來嗎?”

  “你不帶個人,萬一……”裴歡想起這地方人多眼雜,她過去把門關上,靠在門板上看他。

  華紹亭沖她伸手,“過來。”

  她不動,低著頭。

  “裴裴,聽話。”

  裴歡還是不動,華紹亭只好走過來,裴歡靠在門上沒有地方退,儘量心平氣和地和他說:“你放心,我那天回去吃藥了,還要我證明給你看嗎?”

  華紹亭好像根本沒聽她在說什麼,他看了一眼她的裙子,說:“我讓他們派人照顧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他習慣性地把她抱在懷裡,隔著她披的那件大衣,滿滿地抱個滿懷。裴歡心裡壓著的那點憤怒一下就被他的態度點著了,“華紹亭,你到底拿我當什麼?”

  他的病不穩定,而且最近天氣不好,可他還是來了,她明知道是這個結果,又不肯先低頭。

  可是每次裴歡動搖的時候,華紹亭總有辦法讓她心灰意冷。

  她不長記性,這麼多年了,她看見他就總想著他最近氣色不好,總想著他怎麼一個人就出來了,總想……要是還能像當年一樣,躲在他身後什麼都不用管,該有多好。

  她在華紹亭懷裡沉默,她恨自己不爭氣,可一見到他這樣出現,連和他賭氣的心情都沒了。

  華紹亭摸摸她的臉頰嘆了口氣,低頭把她大衣的扣子都系好,“臉都凍著了,一會兒才出去,上場再換。”

  裴歡乖乖站著讓他伺候自己,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他抬眼看她,裴歡不讓他看,埋在他肩膀上不說話,抱得很用力。

  華紹亭輕拍她的後背,“跟我回去吧,裴裴,你再不跟我回去,我就老了。”

  裴歡抬頭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華紹亭向後鬆手,隔開一小段距離看她,好像她這個表情很有趣。他輕聲說:“本來想著,你要走就走吧,如果蔣維成真能對你好,我就放過他。可是……裴裴,我這六年過得很不好,我也是個普通人,試過大度一點放手,可是做不到。”

  裴歡的話全都哽在嘴邊,她想問他姐姐裴熙的下落,想問他當年那筆帳要怎麼清算,但華紹亭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他吻她的指尖說:“不會太久,能活到現在我很知足,剩下沒有幾年了……你回來,早晚有一天,我隨你處置。”

  她隱隱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她最怕他提到死,一下心裡急得說不出話,她竟然控制不住眼淚,毫無徵兆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華紹亭這輩子就怕這件事,裴歡一哭他就心疼,哄也哄不好,“好了別哭,你不想回來我就繼續等,等你哪天想家了再說。”

  他給她擦眼淚,仔仔細細地看她,“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彆扭。”

  裴歡咬著嘴唇不說話,眼淚流得更多,華紹亭嘆氣,伸手把人亂七八糟地按在胸口。她小聲地吸氣,猶豫著問他:“隋遠……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最近一直勸我考慮手術……我這個年紀再手術,有一半的機率出不來。”

  裴歡臉上的妝全都花了,她抓著他的手說:“不管最後怎麼決定,你答應我,不許放棄。”

  華紹亭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都說我造孽,我這輩子什麼都幹過了,不怕報應,就怕最後剩你一個人。”他放開裴歡,回身去拿她隨身的東西,用紙巾擦她暈開的妝,終於滿意了,又自顧自地翻出來她的口紅,裴歡看他的動作有點好笑,抹了眼淚,心裡苦得笑不出。

  “我走了,他們不會放過你。”

  他手指涼,捧著她的臉,表情認真而迷戀。他終究比她大了十多歲,殺伐決斷一輩子,到如今整個人內斂從容,和那些光有長相的年輕人完全不一樣。

  裴歡閉著眼,他只為她素淨的一張臉塗口紅,端詳著看了看說:“就這樣最好看。”

  小小的雜物間,他的手指按在裴歡唇角上,她恍恍惚惚回到年少的時候。

  十幾歲,裴歡學他那些女伴一樣化濃妝,弄得一張小臉亂七八糟,他隨她鬧了兩天,終於不高興了,把人抓過來按在懷裡,把她臉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擦掉。

  當年華紹亭就只給她塗了口紅,濃烈的大紅色,壞脾氣的小傢伙,賞心悅目。

  直到後來裴歡一個人出來生活,她年輕漂亮,五光十色的誘惑那麼多,可哪一個都入不了眼。

  她終於明白華紹亭的可怕在哪裡,他把她捧得那麼高,上天入地,又親手把她摔下去,可她還是放不下。

  人與人相遇太早,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從此以後,不管她去往什麼方向,和誰在一起,過什麼樣的生活,她永遠只有一條歸路。

  華紹亭就是她的歸路。

  裴歡永不能忘那一日,他居高臨下,慢慢擦掉她嘴角的血,他說:“裴裴,走吧。六年後,回來殺了我。”

  這句話讓她日後忍下多少欺負和白眼,不惜和蔣維成隱婚,為了生存拼命工作。

  如今,她的手指撫摸華紹亭眉間那道傷疤,她說:“你早知道我連恨你都學不會,所以你才敢承諾,讓我回去報復。”她嘴唇上淡淡的紅,“比心計,我永遠比不過你。”

  門外傳來敬姐的聲音,時間長了外邊還有人等,她想來催裴歡快點出去。

  華紹亭放開手,裴歡還有工作,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他還在等她一句話,她卻搖頭:“我不會回去,這是我唯一能控制的事。”

  裴歡走出去站在燈光下,很快融入人群里。她不知道華紹亭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一個人僵著臉重新化妝走位,那場戲要拍女主和男主分手,苦情戲,壓抑傷感,又要演出內心劇烈的掙扎感。

  敬姐看出她又在走神,台詞念得不順利,NG幾次之後,導演已經有點無奈,跑過找裴歡,拿著本子來來回回和她強調,“你要帶著一種委屈,不能光是冷下臉。你想想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時候,你要分手,但你是個女人心裡委屈,要找到這個勁兒知道嗎?憋著發不了火,但實際內心在示弱的那個感覺。”

  裴歡忽然抬頭看了導演一眼,輕聲說抱歉,主動要求重新再來一次。

  她想自己確實忘了什麼叫委屈,從當年低三下四,放棄尊嚴豁出一切之後,她就再也不知道什麼叫委屈。

  現在這樣的場合,燈光打在臉上,周圍很多人,裴歡嘴裡念著台詞,心裡卻突然想起那一天。

  下著雨的夜,她急火攻心衝進海棠閣,苦苦求他,她用了所有辦法想讓華紹亭心軟,可他根本不看她。

  他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那裡喝茶,仿佛耐著性子來和她說:“你還小,裴裴,你不懂事,我就要為你負責。”然後他毫不猶豫,沒有任何感情地告訴她,“我不要孩子。”

  【第五章】舊日歡唱半是苔

  如今,裴歡對著鏡頭,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

  他永遠不會懂,她當年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傻傻地隱瞞了一個星期,不知道怎麼開口。那種微妙的感覺讓人坐立不安,她高興又覺得有點害怕,最終忍不住先和姐姐裴熙說了,兩個女孩誰也沒經歷過,手足無措。

  最終還是裴歡自己鼓足勇氣去坦白的,她想好一切,反正再有幾個月她就到了法定結婚的年紀,這對他而言也該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華紹亭的態度竟然瞬間就變了。

  裴歡從來沒見過他生那麼大的氣,她被嚇得跑出去躲了好幾天。隨後,敬蘭會在沐城幾乎傾巢出動,只為了找回她,鬧得謠言四起。

  最後她還是被帶回去了,從小到大,她從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年海棠閣外一地雨水,裴歡踉蹌著推開門,渾身都濕了。

  她苦苦地求他,他不動聲色,不談這件事,讓她先去換衣服,目光冷得讓她發抖。

  裴歡喉間發澀,她怎麼都想不到他竟然會是這種態度,那是他的孩子,他再冷血,好歹也是一條命。

  她還是太年輕了,絕望得沒有辦法,急得一口血衝上來,癱倒在地上,最後逼得急了,她幾乎是爬過去抱著他求他,“再讓我任性一次……最後一次,留下孩子吧,求你了。”

  她什麼都沒了,臉面,自尊,那麼多年被慣出來的脾氣,只為她心裡自以為是的愛情,全部都放棄,哪怕他不願意娶她,哪怕他這麼多年不是真的愛她都無所謂。

  那時候裴歡多傻,瘋了一樣地想證明她是愛過的。

  這孩子是個見證,曾經無悔,再見無怨。

  可是華紹亭卻說:“別的什麼都行,這件事不能由著你。”

  那個深夜,窗外剛下過雨。華紹亭坐在檀木椅上看她,那雙眼睛悲喜不驚,卻狠得讓她心涼。

  她曾經恨不得趕快長大嫁給他,突如其來有了孩子,她偷偷欣喜,最後換來他殘忍的否定。她真的不知道華紹亭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到鎮定自若,把痛苦和屈辱烙在她心裡,潰爛生根。

  再後來發生的事,今生今世無法回望,讓裴歡幾乎死過一次。

  這世間多少情與恨,終須都歸還,無謂多貪。

  她有多少委屈,已經想不清。

  如今有人讓她演,她不是沒經歷過,而是已經麻木了。

  裴歡對著鏡頭,台詞喊得淋漓盡致,眼前統統都是那一年的華紹亭。

  眼淚就在眼眶裡,卻根本哭不出來,她幾乎渾身都在發抖,和對戲的男主角對峙,最後那一刻,眼淚恰到好處往下流,一字一句地說著女主心裡那些苦。

  “你以為什麼都聽我的就是對我好,可你永遠不明白,因為愛你,我連一個女人最後的尊嚴都沒有了。”

  這句話原本被處理成憤怒,發泄,痛斥,但裴歡這一次是壓抑而平靜地說出來的,眼神里不是恨,而是遺憾。

  人走到這一步,無關愛恨。只是遺憾自己還是愛你,至今無怨無悔。

  所有人都被裴歡突如其來的情緒震住了,全場鴉雀無聲,隨著導演喊停,大家依舊沉浸在她這場戲裡。

  很久之後,敬姐率先反應過來,為她鼓掌。

  那天裴歡很快收工,大家情緒高漲,拉著她晚上一起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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