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裴歡閉上眼睛,混亂的念頭此起彼伏,她再也沒有別的選擇,雙手握緊……黑暗裡,她聽見自己扣下扳機,開槍的聲音讓她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四周轟然亂起來,無數人大喊的聲音,桌子傾翻,空氣里綻開血的味道。

  中秋月圓人團圓,好好一場家宴,誰都想不到,蘭坊竟然會被一個女人傾覆。

  裴歡癱倒在地上,手裡依舊握緊槍,有人衝過來扭住她的手,用槍頂著她的後腦,把她拖走。

  不知道過去多久,裴歡一直不敢睜開眼睛。

  她終於開了那一槍,她的心跳,呼吸,感情,通通都不再屬於她自己。她不再疼,不再冷,不再苦熬。

  一切都能隨著他而去,仿佛生命里,全部的愛和恨都燒盡了。

  到這一天她終於明白,如果華紹亭死了,裴歡也會死。

  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所以,老狐狸沒有那麼容易死。

  這句話是華紹亭的私人醫生隋遠說的,隋遠是個醫學天才,但是天才瘋子一線之隔,越聰明的人就容易手段極端,隋遠早年被主流醫學界所不容,入了敬蘭會,一直是華紹亭的主治大夫。

  中秋生變之後,這是第三天了。

  隋遠關上房門,回身看床上的人,男人左眼被紗布包著,呼吸倒平復不少。隋遠看他宿疾沒有復發,這才放下心,暗自感嘆,怎麼吃個飯也能鬧成這樣?

  他剛勸走顧琳去休息,那位十八歲的大堂主看著堅強,可眼看華先生滿臉是血的樣子,她也紅了眼睛,情緒激動。

  這一切都是無妄之災,無從說起。

  海棠閣里本身就是個豪華病房,因為他們的華先生不去醫院,所以基礎醫療設施只好建在家裡。

  床上的男人動了動,似乎想翻身,隋遠看他就來氣,警告他:“你這幾天還是老實點吧,這條命能撿回來,全靠三小姐閉著眼睛開槍,否則你有幾條命給她打?”

  華紹亭輕笑,喘了一會兒平復下來,低聲問他:“裴裴呢?”

  “我能勸走顧琳,她我可就勸不走了。一直守在院子裡,這兩天又下雨,她還那麼淋著……顧琳想找她麻煩,我擋回去了。只是這事你不解釋清楚,蘭坊里其他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床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抬手碰了碰自己包住的左臉,又問隋遠:“我這眼睛還能堅持多久?”

  隋遠正在看病歷,猶豫了一下,就這幾秒猶豫,立刻讓華紹亭感覺到,他搖頭,“說實話。”

  “不會很久,我盡全力了,但那是子彈划過去……也許還能撐一陣子,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視網膜隨時有可能脫落。”

  “明白了,叫裴裴進來。”

  裴歡一直沒離開蘭坊,她閉著眼睛開槍,自知這人沒這麼容易死。

  那可能是她報仇的唯一機會,但她真的看見華紹亭的血之後,卻一點安慰也沒有。

  裴歡終於承認,有些人有些事就像一種毒,長在她的骨血里,根深蒂固,她和它活在一起,早就已經無法根除。如果她想要砍掉,自己也活不了。

  她走到華紹亭的房間裡,六年前,這裡是她經常出入的地方,六年後,房間裡的陳設一點也沒變。

  裴歡坐在他床邊,一語不發。而華紹亭卻閉著眼摸索,慢慢拉住她的手。

  她漸漸哽咽,卻哭不出來,漸漸用力恨不得擰斷他的手,他也不放開。

  蘭坊的屋子裡總有股沉香的味道,攙著一點藥氣。兩個人無聲無息對看了很久,終於都平靜下來。華紹亭慢慢坐起身,裴歡不由自主伸手去扶,她發現自己還能幫他。

  她認了,這一次,她殺不了他。

  那顆子彈擦著華紹亭的左眼飛出去,拉開的傷口橫亘沒入發跡,傷好之後,也會有條難看的疤,不過他倒並不怎麼在意。

  他被紗布纏著,卻還像以前那樣環著裴歡的肩膀,抱住她。

  她終於在他懷裡流出眼淚,這個懷抱已經闊別經年,物是人非。

  他輕輕吻她的頭頂,“裴裴。”

  她笑,提醒他:“大哥,我嫁人了。”

  果然,裴歡看見他的手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捏緊她的肩膀。裴歡抬起頭,正視他的臉,這張在她夢裡總是出現的臉,她繼續平靜地開口,好像只是一個回娘家的妹妹,她說:“頭髮還沒白,可是你老了。”

  華紹亭是老了,六年就讓他消磨成了這樣。他以前只是安靜,如今卻在放空,他對一切都不在意。

  裴歡抬起手撫摸他的頭髮,她抱緊他,然後在他肩頭靠著,一口一口艱難地呼吸,像是離了水的魚,壓抑而難以平復。

  “大哥,我嫁給蔣維成了,那不是傳言,是真的。”她慢慢地說,卻在他懷裡蜷縮起來,“沒能殺你我認了。把姐姐的下落告訴我,從此我們兩清,我再也不回蘭坊了……好不好?”

  華紹亭拍著她的背,從小就是這樣,裴歡鬧起來無法無天,只有他能制住。他拍拍她的背,她就知道大哥要生氣了,會乖巧地安靜下來。

  裴家也曾聲名顯赫,只是當年一場變故,家破人亡,剩下裴家一對姐妹。老會長顧念昔日兄弟情分,把她們救回了蘭坊。沒過兩年,老會長走得早,華紹亭就認下這兩個妹妹,負責將她們養大。華紹亭比裴歡大了十一歲,最初那幾年,他真的是她的哥哥。

  華紹亭自己都想不起來,後來他怎麼就放不開這個孩子了。當年的裴歡年輕氣盛,漂亮又有恃無恐,她要什麼他都給,她鬧也好,折騰也罷,蘭坊上下,哪個不知道,三小姐是華先生的命。

  動華紹亭可以,動裴歡必死。

  當年人人艷羨,如今鴛鴦成冰,怎麼就鬧到不得不見血的地步。

  裴歡想殺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真的開了槍。

  華紹亭看著她,眼前的女人已經不是孩子,她早就沒有當年囂張的模樣,如今他的裴裴變了很多,她長大成熟了,嫁人了。

  他喃喃地重複:“嫁人了。”

  裴歡忽然有些緊張,她想掙出他的懷抱,可華紹亭看著病懨懨的,手下的力氣卻讓人無法反抗,她動也動不了,只能聽他繼續說:“那就和他離婚。”

  裴歡閉上眼睛,這是孽緣。

  她拼命搖頭,可他竟然連她搖頭也不許,發狠地吻她,她廝打起來,眼看華紹亭額角的紗布滲出血,他還不放手,裴歡最終放棄,她不再掙動。

  “回不去了。”她回答他,終於不再叫他哥哥,“華紹亭,醒醒吧,我們回不去了。”

  那人的眼睛不再像刀一樣傷人,他在她面前無法克制情緒,他終於不再是白天院子裡,那個讓人仰視的華先生。

  他很難過。

  屋裡屋外一陣沉默。

  隋遠在外邊溜達了兩圈,最後還是繞回來了,他不放心,生怕屋裡這兩個人起衝突。華紹亭的舊病險些復發,如今不能再生氣,於是他念著醫者父母心,還是決定敲門提醒。

  這一招果然奏效,緩和了房間裡的氣氛。

  裴歡心平氣和地坐在床邊,看他躺下,慢慢伸手撫過他的傷,說:“我看見那個女孩了,是不是叫顧琳?她像我……那脾氣,就像我十八歲。”

  華紹亭聽她說完,感慨地點頭:“裴裴,你就是仗著我愛你。”

  她就是這樣,從小被他寵得學不會低頭。如今也一樣,裴歡看見華紹亭身邊陪著別人,也肯定他要在對方身上找她的影子。

  這就是裴歡最吸引人的地方,她得到寵愛,從來都知道怎麼去揮霍。

  任性妄為是缺點,可這才是她最美的地方。

  裴歡起身給他香爐里換香,動作有些生疏了,步驟卻還記得。華紹亭靜靜躺著,透過爐子上徐徐升起的煙看到她的背影,恍恍惚惚回到那一年。

  他年輕的時候也算女伴眾多,畢竟是這條道上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都見過,大多膩了就打發。可日子久了,華紹亭也不知怎麼就卻獨獨寵著家裡這一個。當年十幾歲的女孩,就像曠野上剛剛長成的花,生動艷麗,美得驚心動魄。華先生心思再深,畢竟也是個男人,他情不自禁,放縱得過了火,以為那樣快樂而禁忌的日子永遠不會被打斷。

  人啊,這一生能付出的熱情就只有那麼多,可惜時光從來不等人,轟然碾過,就剩而今。

  說什麼都晚了。

  裴歡沒有急著離開,畢竟相隔六年前後,故人再見。何況蘭坊這裡是她長大的地方,她一時存了太多心思。

  她在房間裡守著他,一連幾天,除了隋遠和兩個隨身的中醫,華紹亭再不許其他人進海棠閣。

  外邊的閒話漸漸多了,直到分堂主即將回到各自地盤去的時候,海棠閣里終於有了交代。

  顧琳被叫進去。彼時,華紹亭正靠在窗邊撥弄一串紫檀珠子,他臉上的傷口還沒拆線,但氣色好多了。顧琳心裡有疑問,可掩飾得很好,她想去扶他,走了兩步,先看見他床上躺了人。

  就是那個裴歡。

  對方似乎只是小睡,蜷著身體躺在那裡,被子顯然是後來被人蓋上的,手邊還放了一堆散珠子,她像是剛剛挑完,眼睛乏了。

  顧琳突然覺得自己多餘,偌大一間房子,她站在哪裡都不合適。這畫面溫馨得讓顧琳說不出話,心裡全部的疑問都被揉在一起,然後一路燒著她的心。

  她不過多看兩眼,華紹亭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暗,顧琳立刻知道自己逾越了。

  他捻著那串珠子,不動聲色地開口說:“三小姐回來了,往後,大家多照顧。”

  短短一句話,意義重大。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女人,往後就是華先生的三妹。

  顧琳心裡一震,卻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這幾日她問過蘭坊的老人,在她還沒進來的時候,華先生確實有兩個妹妹,三妹就是裴歡。只是後來到底出了什麼事,造成他們這六年不見,勢如水火,這其中原因卻沒有人知道,或許是知道的人都不敢說。

  六年隻字未提,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想來這個秘密在敬蘭會是要命的,說一個字,連累身後一家都要付出代價。

  顧琳心下定了定,點頭答應。華紹亭又說:“家宴上的事誰也不許傳出去,會裡也不許再提。我的傷沒事,養兩天就好了。顧琳,你盯著,這事要是讓外人知道,當天在場的各位分堂主……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華紹亭的口氣依舊若有似無,手裡的紫檀珠子被蹭得有了光,格外潤澤,他提在手裡,這邊看過去,那珠子恍惚間就像一雙雙鋒利的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