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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年啊,她是他的命,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就算讓他連著血肉一起疼,他也願意寵下去。

  顧琳強忍著好奇,她不知道華先生在說誰,這些事是他第一次提起。

  他的手依舊涼涼的,卻不肯再說話了,抱著她陷入回憶。

  過了一會兒,華先生突然說:“叫我一聲。”

  顧琳恭恭敬敬地開口:“華先生。”

  “叫我名字。”

  顧琳嚇得一抖,搖頭看他,“華先生。”

  他笑了,抬眼看院子上灰濛濛的天,“你們都忘了我叫什麼……她走之後,再也沒人那麼叫我。”

  轉眼就是中秋,一連幾天一直下雨,到了中秋這天,傍晚雨終於停了。

  這個季節,院子裡的海棠樹已經萎靡不振,遭了雨,連最後那點葉子也濕嗒嗒地砸在地上。

  華先生踏著葉子走出來,他依舊穿白色的絲綢上衣,腕上盤了長長一串沉香珠,顏色暗沉,多年的包漿生出豐潤的光,和它的主人一樣,有著經年的故事。

  顧琳遠遠等在長廊里,陪他走去前廳。她看他一路過來,覺出華先生今日氣色不錯,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當他是個安靜儒雅的男人,氣態從容。

  男人能當得起從容,就自然引人側目。

  顧琳大著膽子看,看得她自己耳邊微微發熱。

  華先生顯然看出她眼睛裡的痴,定定打量她一眼。顧琳立刻低頭往前走。他笑了,聲音有些輕,“我都懶怠一個月了,有什麼好看的。”

  顧琳知道他在跟她開玩笑,心裡不禁有些得意。她剛成年,平時是個雷厲風行的小丫頭,可在這心思上怎麼也藏不住。

  顧琳轉轉眼睛,忽然就有點有恃無恐,她抬頭答他:“華先生最好看。”

  他被她逗笑了,“再好看也到年紀了,早晚你都會明白。”他說話一直輕,因為身體的緣故,中氣不足,但那壓迫感是如影隨形的,從不給人弱勢的感覺。他說著說著,似乎想起什麼,口氣淡了。

  前廳里坐了滿滿一屋子人,大家天南地北難得見面,正說得熱鬧,忽然看到主人出來了,眾人瞬間安靜下來,分站兩排。

  華先生站在主位上看看大家,四下安靜。他不說話,這時間就過得格外漫長,可誰也不敢動。一直沉默了很久,華先生終於坐下,他依舊不開口,反而是顧琳上前一步,示意大家也隨著坐。

  空氣仿佛都隨著他的動作鬆了松,主位上的男人清清嗓子,笑意是忽如其來的,仿佛剛才沉默的人不是他。

  華先生慢悠悠地開口:“中秋團圓,讓各位回家來,一個是為了家裡人聚聚,這是情分。另一個,這也是規矩。”

  規矩兩個字他停了一下,立刻有人頭上冒汗。

  他繼續說,“南邊天氣不好,這是常事。”話還沒說完,桌子一側的光頭男人突然站起來,腿開始發抖。華先生抬手,示意他先別緊張,繼續往下說:“阿七,你那邊颱風,這是難免的,我沒怪你,只是……”

  阿七急急地喊出來:“華先生,這次是我忘了提前準備。”

  上首的男人抿了一口茶,並沒抬眼,只輕聲說:“只是,颱風難免,各地總會有預報的,要是今天台風還不停,你是不是就不來了?南邊不是你一個人,別的堂主都怕耽誤中秋,提早一周過來。只有你,等到最後。”

  阿七冷汗涔涔,癱倒在椅子上。

  華先生繼續說:“這是我還在呢,要是哪天……我等你來救命,是不是也怪到天氣頭上?”

  顧琳揮手,立刻有人過去把阿七一左一右架起來,等著華先生指示。他不再說了,轉頭和其他幾個堂主聊了些別的,除了阿七,其他人的氣氛都慢慢熱絡起來。

  過了一會兒,菜已經端上來了,華先生終於想起這邊還冷著一個人。

  他轉過頭,那雙眼微微眯起盯著阿七,阿七瞬間覺得自己逃不過,從腳底騰起一股冷,刷地讓他眼前一黑。

  阿七迷迷糊糊聽見那人說了句:“帶出去吧,右手留下。嗯……他現在的地方,先交給他弟弟。”

  阿七徹底暈過去,隨著這句話說完,仿佛他的右手已經被砍了一半。

  隨後一切如常,這個角落誰生誰死,都和其他人無關。

  蘭坊的廚子都是多年的老師傅,菜色做得精緻又好吃。華先生不喜歡華而不實的東西,家宴也不鋪張,顧琳又是個聰明人,因此準備的菜色南北都有,照顧了大家的口味。

  阿七那檔事前後不過十分鐘,過去就過去了,大家連表情都沒變,就接著投入這場聚會。

  華先生依舊吃得少,而且很慢。他慢慢地喝茶,兩個堂主一左一右圍過來,這兩人是老會長的侄子,大一點的叫陳峰,坐得離華先生最近。他們正和他說東南亞新找到的一塊林子,裡邊有不少好木頭,只等對方的價錢。

  華先生一邊聽,一邊用手撫摸著腕上的沉香珠,他眼睛在打量下邊,幾個男人圍著拼酒,還有少數的女堂主聚在一處。

  眾生百態,這麼大一個家,誰和誰的心思,都靠猜。

  外人說他狠,可這日子他過了二十年,如今能坐在主位上,不能光靠狠。

  旁邊兩個堂主正說到關鍵,卻發現華先生的目光不在他們身上,那人一時停了話,不知道怎麼接。偏偏華先生那雙眼忽然轉回來,看著他們兩人點頭,“不錯,只是價錢上,沒算錯的話,阿峰,你起碼多抽了兩成。”

  陳峰手裡的筷子啪啦掉在桌上,不住地擦汗,“是是,我……我粗略估的,回去立刻詳細報上來,具體的數您親自看。”

  華先生笑了:“沒事,我又沒說是你自己瞞的,只是怕你糊塗。”

  他這笑似真似假,半點看不出,只剩一雙眼,沉沉地看過來,卻讓陳峰受不住,自請責罰。

  白衣的男人伸手抬住對方的胳膊,讓他別緊張,慢慢地說:“這些錢都是小事,兄弟們都有家有業,自然都想多掙一點。是人都會自私,是帳就有水分,只是我給你們的分成,已經是考慮過這一點水份的。大家彼此體諒,這才和氣。”

  華先生原本聲音不大,可人人都豎起耳朵追著他。果然,這話一出,滿座驟然安靜下來。

  顧琳在一旁站起來,她見華先生恢復夾菜了,這才示意大家繼續吃飯,她挨個過去敬酒,場面再度恢復。

  可是顧琳那口酒還沒咽下,前廳大門外一陣呼喊,隨後門竟然被人踹開了。

  所有人都站起來,一定是有人找死,才敢在蘭坊的家宴上不規矩。可是他們看向門口的時候卻都愣住了。

  進來的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她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衣黑裙,身上都是雨水,仿佛她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在剛下雨的時候就等在外邊。

  幾個老會長過去的親信全都看出不對勁,有人率先喊了一聲:“三小姐?”

  顧琳第一個反應就是拿槍直指門口的闖入者,讓人迅速圍過去,可是為首的男人卻按下了顧琳的手。

  華先生看向四周,所有人立刻退後站著,偌大一個前廳里,只有他一個人坐著,一動不動。

  他慢慢地拿手帕擦乾淨手指,很久之後才抬起頭,他看著門口的人,微笑著說:“裴裴,回來就好。”

  顧琳心裡一驚,這是……他說的那個裴裴?

  她盯緊對方,多麼狼狽的女人,原本該是一張好看的臉,如今也被雨水淋得蒼白憔悴。何況……顧琳突然意識到,這女人十分眼熟,似乎是個明星。

  她來不及想清楚,華先生卻低聲吩咐:“讓大家都退後。”

  他話音剛落,隔著長桌的闖入者卻已經再度拿槍,槍口黑洞洞地指向華先生。

  情況突變,從來沒有人這麼囂張,竟然當著所有的人面襲擊敬蘭會的主人。分堂主們全都急了,拍桌而起就要衝過去。千鈞一髮的時候,華先生突然開口,他看著大家扔出一句,“把槍都放下,誰動,我讓誰先死。”

  沒有人再敢出手,連顧琳都退到他身後。

  華先生靜靜地坐在那裡,他看向餐桌前方,迎著那個女人的槍口,一如既往,不動分毫。

  “裴裴……”

  “閉嘴!”

  六年後,這是裴歡第一次看見他,他看上去身體更不好了,似乎這六年的時間把他最後那點衝動和信念都磨光了,如今他坐在那裡氣度依舊,目光卻沉如死水。

  裴歡的手出了汗,死死握緊槍,她指著他,逼自己開口,“華紹亭,是你說的,今天我可以殺了你。”

  那狐狸一樣的男人聽到這話,竟然還能笑出來。

  一旁眾人紛紛抬頭,驚訝於有人敢直呼其名,而華紹亭只是喃喃地念,“裴裴,你只有這次肯聽我的。好,你既然遵守約定回來了……那就動手吧。”

  他不躲不避,不許任何人出手阻止。

  “華先生!”顧琳大驚失色,企圖撲過來,可是華紹亭回身狠狠看她一眼,顧琳頓時僵在原地不敢動,她睜大眼睛盯著那個可疑的女人,“可是她……”

  所有的震驚和疑問被迫壓下去。

  紛紛擾擾無數人的喊聲里,其他人的影子都淡下去,就只剩他們兩個人。

  裴歡盯著華紹亭那雙悲喜不驚的眼,這六年的恨意就像身上的雨水一樣,曠日持久,只等著這一日劈頭而下。她胸口疼到無法控制,他近在咫尺,昔日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

  這就是華紹亭,她愛了十多年,愛得無怨無悔的男人。他是她的大哥,曾經把她寵到天上去,護著她那麼多年。

  可如今她要回來報仇。

  裴歡的眼睛通紅,華紹亭看著她嘆氣,仿佛六年前一樣,他說:“裴裴,別哭,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你想殺我,我不躲。”他說的是真的,耐心哄她,“聽話,開槍吧。”

  “華紹亭……閉嘴,你閉嘴!”裴歡的眼淚洶湧而下,她受不了他的話,每一個字都能讓她回到那個晚上……冰冷的產科,那麼多人按著她的手,她眼睜睜看著鎮靜劑的針頭髮了瘋。他們強迫她放棄孩子,要生生碾碎她的全部希望,她撕心裂肺的掙扎哀求,可是沒有人能來救她,那一刻她幾乎想要殺光所有的人,瘋狂的念頭和恨意讓她窒息。

  她當時想,有朝一日,這些苦這些恨,她要讓華紹亭統統嘗一遍。

  殺了他,她必須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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