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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有人發現了它。

  它或許依舊留在那裡,深眠於那座水上城市的那座宮殿之下,一個被精心修建在深深的礁湖淤泥底下的防水地下室裡面。不,永不,不要這樣,不行,不要去想這些,你這瀆神的雙手不能接觸那樣的東西。你明知道,你那內心深處潛伏著的叛逆的小小靈魂完全知道,你永不可能回到那座低矮的城市,那裡的街道上積滿冰水,你那無可置疑的傳奇般的父親從你的手中拿到酒喝,原諒你從他身邊離去,成為一隻強悍的黑翼巨梟,在夜晚騰空而起,甚至高過了弗拉迪米爾城的穹頂。好像有人已經把那個蛋徹底打碎,那精心描繪,精美絕倫的彩蛋本是我的母親珍而重之地交給我的,但卻有人惡毒地把它輕易捏碎了,還刻意在手裡碾來碾去,把裡面腐爛腥臭的流體盡數傾倒出來。啊,你已誕生,這夜晚的鳥兒,飛得比Podil的煙囪還要高,比弗拉迪米爾城的穹頂還要高,愈來愈高,愈來愈遠,直到離開這片荒原,離開這個世界,飛入一個黑暗的叢林,一個深邃黑暗沒有盡頭的大森林,你永遠不能從中逃脫,林中充斥著冷酷殘忍的野生豺狼,專門以吱吱亂叫的老鼠,蠢蠢蠕動的爬蟲與尖叫連連的犧牲品充飢。

  這時候亞力桑德拉會來到我身邊,“醒醒,阿曼德,你做了悲傷的夢,瘋狂總是繼這樣的夢魘而來,你不能離開我,我的孩子,你不能。我更害怕你會走向死亡,我不願孤單一人。你不能走入火焰,你不能就這樣離去,把我獨自留在這裡。”

  不,我不能,我此刻還沒有殉死的熱情。我對任何事都不抱希望,儘管羅馬集會一連數十年不曾傳來片言隻語。

  但是我為撒旦長達數個世紀的服役畢竟走到了盡頭。

  終結者身披紅色天鵝絨從天而降,而這正是我的舊主,夢幻之王瑪瑞斯所鍾愛的服飾。他就這樣大搖大擺,昂首闊步地走過巴黎夜晚明亮的街道,仿佛被上帝親手創造出來一般。

  但那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吸血鬼,和我同樣由擁有一千七百年壽命的老鬼締造而成——那是其它吸血鬼所估算的年代。那傢伙光彩奪目,傲慢無禮,裝腔作勢,縱聲大笑,用青年男子的外表來掩蓋吸血者的內心。他高視闊步,把我靈魂深處中每一處猶自在傷口上灼熱燃燒的聖火肆無忌憚地踐踏在腳下,讓它們瞬間化為飛灰,消散無形。

  這就是吸血鬼萊斯特。這不是他的錯,如果那天晚上我們把他打倒,用他自己那柄花哨的長劍把他劈成兩半,把他燒死在大火里,那麼我們這些可憐的幻覺或許也至多能夠再多生存數十年而已。

  但是沒有人能夠打倒他,他對於我們來說強大得可怕。

  他由一位強大有力,來自遠古的變節者締造,那傳奇的吸血鬼的名字就叫做梅格能。萊斯特被變為吸血鬼的時候,正當人類的雙十年華,是個一文不名的浪蕩鄉村貴族,來自Auvergne的荒野。他罔顧一切習俗與禮儀,沒有在宮廷里出人頭地的野心——因為他根本就不會讀寫——更不願屈尊等待國王或王后殿下的蒞臨與恩寵;他生著一頭亂糟糟的金髮,儼然成為貧民區劇院裡的名角,男人和女人們都喜愛他;這個萊斯特,他歡天喜地,隨遇而安,盲目自大,孤芳自賞;這個萊斯特,這個有著藍色雙眸和無比自信的萊斯特,從那個古老的怪物締造他的那一夜起就成了孤兒,那個老傢伙留給他一大筆財富,並把它們藏在一座破破爛爛的中世紀塔樓的密室里,之後就奔赴吞噬一切的大火,得享永久無邊的安眠。

  這個萊斯特,他對古老的集會和法則一無所知。甚至當我們這伙蒙覆灰塵,在墳墓中忍耐饑渴的強徒們已然決意把他劃為異端,叛徒與黑暗血液的私生子時,他也茫然不覺。他昂首闊步,穿過繁華的巴黎,因為這份超自然的贈禮而倍感孤獨,深受困擾,然而又為這全新的力量感到榮耀。他同盛裝華服的女人們一起,在Tuileries翩翩起舞,在芭蕾與宮廷舞蹈的節奏中欣然陶醉,他不僅在那些我們所謂的“光明之地”出沒,居然還莊而重之地踱進了巴黎聖母院的門堂。他端然矗立在高高的聖壇,但是上帝的雷霆卻沒有降臨在他的頭上。

  他毀滅了我們,他毀了我。

  我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把他逮捕起來,拖到我們的地下法庭接受審判。於是亞力桑德拉和其他較為年長的吸血鬼在和他交談過一次後就都發了瘋,之後她走入了火焰,把我孤單一人留在這荒誕尷尬的處境裡:我們的世界終結了;我們的迷信成為顯然的笑柄;我們覆蓋灰塵的黑色長袍不過是些愚蠢的東西;我們的懺悔與自我貶斥毫無意義;我們為上帝與惡魔服務的信念不過是愚昧無知的自說自話;在這個歡快的,無神的理性時代的巴黎世界裡,我們的組織顯得如此荒謬可笑,一如我深愛的威尼斯人瑪瑞斯在數個世紀之前的洞見。

  而尖刻地大笑著的萊斯特正是那個摧毀者;這個不崇拜任何人與物的海盜很快就離開了歐洲,到大洋彼岸的新世界殖民地紐奧良去尋找他安全舒適的殖民地。

  他沒有帶給我任何令我感到安慰的哲學,而我,這個從最黑暗的牢獄中走出來的孩童面孔的魔鬼執事被褫奪了一切信仰,不得不把自己的殘軀重又裹在時髦的衣物之中,走在都市地面的街道上,像三百年前我在威尼斯的時候那樣。

  至於我的追隨者們,那些餘下來的我不能制服並迫入火焰的傢伙們糊裡糊塗地就享有了全新的自由——他們從此可以從受害者的口袋裡掏出金錢,可以穿上絲綢衣服,戴上灑著白粉的假髮。而他們又是多麼的無助啊。他們站在那彩繪堂皇的舞台面前,傾聽著一百隻小提琴發出奢華的合音,望著那些吟頌詩行的演員們的窮形盡相,心裡充滿了敬畏與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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