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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生澀的拉丁文低聲而絕望地祈禱。“上帝保佑。”其他孩子很快響應著他,“以他聖名的名義。”他們持續地祈禱著,但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到了最後其他人都住了口,只有利卡度還堅持著。我並沒有回應。

  隨著他喃喃的頌念,孩子們漸漸進入了睡鄉,或許是因他祈禱的安撫,又或是因了上帝的仁慈眷顧之光。他念完長篇禱詞,又念起Pater Noster,接著一遍遍念起《萬福瑪利亞》那古老安詳的句子,他被囚禁在船底,但他的聲音卻仿佛置身玫瑰園中。我並沒有對他說話,我不願意讓他知道我也在這裡。我救不了他,也不能安慰他,我甚至無法向他解釋這場恐怖的災禍為何憑空降臨在我們頭上。我畢竟不能向他們透露我所看到的事實:主人死了,那偉大的人已葬身於火焰簡單而永恆的憤怒之下。

  我陷入幾近絕望的顫慄,強迫自己回憶瑪瑞斯被火焚燒的那一幕。他如同燃灼的火把,在烈焰中掙扎輾轉,優美的長指在橙色的火焰中高舉向天,如同蜘蛛一般。瑪瑞斯死了,被燒死了。他寡不敵眾。如果他能化身鬼魂來安慰我,我知道他會說些什麼,“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阿瑪迪歐,太多了。我竭盡全力也無法阻止他們。”我陷入痛苦的夢境。大船劃破夜色,載著我遠離了威尼斯,遠離了那曾經滿載了我的信仰與珍愛的所在,如今那裡已是一片廢墟。我被歌唱與泥土的氣息喚醒,但那並不是俄羅斯的土地。

  我們已經不在海上,此時正被囚禁在陸地。

  我仍然被捆縛在網中。我聽到那些空洞的超自然聲音懷著滿腔對惡毒的渴愛吟唱一曲可怕的頌歌:Dies Irae,或雲《憤怒之日》。低沉的鼓聲敲打著熱切的節奏,不像末日審判那可畏怖的悲慟,倒像是伴舞的一曲。每個人都不停的說著拉丁文,描述那世界行將化為灰燼的一日,屆時上帝將奏響他宏大的號角,驅使所有的墳墓張開,死亡與自然都將在他面前瑟瑟發抖。所有的靈魂將匯集一處,沒有任何遊魂能夠逃脫上帝的法眼。他將宣判所有罪惡。懲罰將降臨到所有人的頭上。當那萬能的主本人成為審判者的時候,還有誰能夠庇護我們?唯一的希望只有盼望他大發慈悲--他曾為了我們在十字架上受苦,因此必不會讓自己白白付出犧牲。是的,這是些漂亮的老話,但此刻是從一張邪惡的口中說出。這個人根本不明白這些話語的含義,他只是熱切地敲著鼓,仿佛在準備著一場盛宴。

  一夜過去了。我們被放出牢籠。那可怕微弱的聲音繼續歌唱,伴著興高采烈的鼓聲。

  我聽到年長一些的男孩的聲音,試圖安慰小一些的孩子們,利卡度那鎮定的聲音向他們保證說,他們很快就會知道這些傢伙到底想要得到些什麼,或者還能獲得自由。

  只有我能聽到周圍充滿悉悉瑣瑣的頑皮笑聲。只有我知道有無數超自然的怪物埋伏在我們周圍。我們被帶到一處魔鬼之火旁邊。

  大網被從我身上解下,我攫著土地上的青草翻滾出來。抬頭望去,只見我們置身一片開闊地帶,頭頂是明亮而冷漠的群星。夏日的空氣浮泛著,四周環繞著高聳的綠樹。但是從熊熊烈火上冉冉升起的熱流扭曲了一切。男孩們被捆綁在一起,他們的衣服撕裂,臉上流著鮮血,傷痕累累,看到我竟然也被抓了起來,他們開始悲痛欲絕地哭泣。我被單獨押在一旁,和他們分開。一群戴著兜帽的魔鬼緊抓著我的雙手。

  “我幫不了你們!”我叫道。這話語自私而可怕,我是出於驕傲才這樣說的。這只是引起了他們的又一陣驚慌。我看到了利卡度,他和其他人一樣被痛打,被推來搡去,但仍然試圖安撫孩子們。他的雙手被捆綁在胸前,上衣幾乎被從背上剝落下來。

  他轉過身來望著我,我們一同環視著四周這群如花圈一般包圍著我們的黑衣怪物。他看出這些傢伙的臉龐和雙手是多麼的蒼白嗎?他能憑本能猜出他們是什麼人嗎?

  “想殺我們就快動手吧!”他叫道,“我們什麼壞事也沒做。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捉住我們。在上帝面前,我們是無辜的。” 我被他的勇氣感動了,也開始飛快地動起腦筋。我不能再為主人的死怕得渾身發抖,我要想像他還活著,想想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會告訴我該怎樣做。很明顯,他們的人數遠較我們為多。儘管他們把雙眼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下,長而扭曲的雙唇卻露在外面,我可以看見他們蒼白面孔上浮現的笑容。

  “你們的頭領在哪裡?”我提高聲音,以超出人類力量的音量問道。“你們也看到了,這些男孩子們不過是肉體凡胎,你們要說什麼就衝著我來吧!”包圍著我們的黑衣人們迅速聚攏在一起竊竊私語。負責看管男孩們的人收緊了手中的鎖鏈。一些我幾乎看不清晰的身影不住把木材和樹脂投入熊熊大火。看起來敵人們在準備下一步行動。 兩對人站在站在學徒們面前,他們似乎暫時停止了抽泣和哭喊,意識到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我立刻意識到他們想幹什麼。

  “不,你們得和我說,跟我談判!”我喊叫著,想要從抓著我的人手中掙脫。但令我恐懼的是,他們只是大笑起來。鼓聲突然復又響起,似乎比剛才響亮一百倍,我們仿佛被無數鼓手與嘶嘶燃燒,噴吐熱流的火焰團團包圍。

  他們敲起《憤怒之日》穩健的節奏,列成圓環的人們突然攜起手來,排成直線。他們以拉丁文唱起那悲傷的可怖之日。每個人都開始戲謔地搖擺,歡快地抬起膝蓋向前跳躍,上百個聲音吟唱起舞蹈的節奏,襯托著悲哀的歌詞,宛如一種惡毒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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