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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美麗易碎的彩蛋是為了治療疾病或預防風暴災害之用。我曾經在某個果園裡掩埋過這樣的彩蛋,為了祈禱來年豐收的吉運。我還曾經把一個彩蛋藏在這所房子裡的某扇門後面,我的姊姊就是從那扇門後走出來,成為一位年輕美麗的新娘。

  關於這些彩蛋,有一個美麗的故事,很早很早以前,在人類伊始的時代,人們繪製彩蛋,是為了驅趕一個想要吞噬世界的邪惡魔鬼。

  這些彩蛋堆放在高貴神聖的聖像之間,是如此美麗悅目。以至於我當時竟然忘記這個儀式其實是表明有某種恥辱或悲慘的事情即將降臨。

  但那些聖潔的面孔吸引了我的視線,剎那間,我忘記了世間的一切。耶穌基督的面孔在燈火下熠熠生輝,我那滿面愁容的不朽基督啊,我曾經無數次描繪他的面容。我畫過很多這樣的畫,可這一張是多麼像我被拐走的那天在高地草原上丟失的那一幅!

  但這是不可能的。誰能去把我被俘虜時遺失的聖像取回?不,肯定是另外一幅,早在父母鼓起勇氣把我送到僧侶們那裡之前,我在家裡就已經畫過很多這樣的聖像了。這座城市裡到處都是我畫的聖像。我的父親甚至把它們送給麥可王子作為珍貴的禮物,也正是這位王子推薦我去見僧人們。

  和弗拉·安吉利柯筆下溫和凝思的基督與貝里尼筆下高貴憂傷的基督相比,我所繪的主神情是何等嚴厲。但他確實浸注了我全部的愛與溫情!他是我們的基督,舊式的基督,有著嚴峻剛勁的線條,陰鬱的色彩,完全是我們這片大陸的風格。他充滿著溫暖的愛,那是我相信他所賦予我的愛。我感到一陣噁心。主人的手扶住我的肩頭,儘管我此刻如此恐懼,他也沒有引著我退後,只是攙扶著我,把他的面頰貼在我的頭髮上。

  我想離開了。我受夠了。這難道還不夠嗎?但是音樂戛然而止,一個女人開口插嘴。她難道是我的母親?不,比我的母親要年輕得多,她是我的姐姐安妮婭,如今已經長成一位婦人。她疲憊地說,如果大家能把所有的酒都藏起來,讓我的父親恢復清醒的話,他有生之年說不定還能再次開口唱歌哩。

  我的叔叔鮑里斯嗤之以鼻:伊萬沒有指望了,他說。無論晝夜,伊萬再也不會清醒過來,他馬上就要死了。伊萬嗜酒如命,他從家裡偷去值錢的東西換酒喝,打罵農夫們,從他們那裡搶酒喝,他如今已經成了全鎮的禍害。

  我毛骨悚然。伊萬,我的父親,他還活著?發生了那樣可怕的事情,他居然活下來了?伊萬,他沒有在曠野中被殺害?

  但在他們遲鈍笨拙的心中,有關父親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的叔叔唱起另一首歌,是一首舞曲。房間裡的眾人早已因為勞作筋疲力盡,根本沒有跳舞的力氣,女人們也幾乎因為日復一日在膝頭做著如山的針線熬瞎了眼。但音樂卻仍然能夠讓他們心中歡悅。一個比我死去的時候還要年輕的男孩為父親低聲祈禱,祈禱他今晚不要像以前那樣醉倒在雪裡,凍得昏死過去,這個男孩是我的弟弟。

  “請指引他回到家裡,”小男孩低聲說。瑪瑞斯在我身後開口,仿佛是為了安撫我亂作一團的心緒:

  “是的,毫無疑問,你的父親還活著。”不等他提醒我,我已經撲過去打開了房門。這是一件可怕而欠妥的事,我本應徵求瑪瑞斯的許可。但正如我告訴過你的,我是個不聽話的學生。我必須這樣做。寒風湧進房子,人們蜷成一團,披著厚厚的皮毛,仍然凍得渾身發抖。磚爐深處的火焰美麗地燃燒著。

  我知道自己應該摘下帽子,也就是說,我斗蓬上的兜帽。我應當走到安放聖像的角落裡去劃十字。但我不願這樣做。

  事實上,為了隱蔽,在推開門的時候我已經用兜帽整個遮住頭頂。我孤零零地矗立在門邊,用皮毛斗篷掩住嘴,這樣,別人只能看到我的眼睛,以及一小縷紅棕色的頭髮。

  “伊萬為什麼開始酗酒?”我低聲說,古老的俄羅斯語言又回到了我的唇邊,“伊萬是這座城市裡最強壯的男人,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對我的破門而入感到又驚又怒。火焰發出噼啪的斑駁響聲,接觸到新鮮的寒冷空氣,在爐中狂舞不已。安放聖像的角落燭火輝耀,明亮輝煌的聖像仿佛從自身內部發散著光源,如同某種奇異而永恆的火焰。基督的面孔在搖曳流動的光線下如此清晰,他的雙眼仿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站在門邊的我。我的叔叔站起身來,把豎琴推到一個我不認識的小男孩手裡。我發現孩子們都坐在簾幕垂落,陰影憧憧的床上,閃亮的眼睛從暗中凝視著我。其他聚集在爐邊的人們都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慢慢聚攏。

  我看到了我的母親,她看上去是如此憔悴而悲傷,仿佛自我離開之後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的歲月。她坐在角落裡,緊緊抓著裹在膝蓋上的毯子,儼然是一個真正的乾癟老婆子。我仔細觀察著她,企圖尋覓她衰老的過程。她牙齒脫落,衰老不堪,指節粗大,手上的皮膚因為勞作而遍布老繭。或許和那些過度操勞的婦女們一樣,她此時亦離死期不遠。

  無數想法與話語紛至沓來,如棍棒的痛打一般侵襲著我的腦海——天使,魔鬼,巡夜者,來自暗夜的恐怖,你究竟是什麼人?我看到有人舉起手臂,倉皇地畫著十字。但是有些人的想法也清晰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誰不知道獵人伊萬早就成了悔罪者伊萬,醉鬼伊萬和瘋子伊萬?那是因為在荒原上,他沒能阻止韃靼人捉走他心愛的兒子安德烈。我閉緊了雙眼。對於他來說,這比死還糟糕!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從不敢想他能活下來,也從來不關心萬一他活下來,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威尼斯有那麼多船經過,我本可以寫一封信給他,那些偉大的威尼斯旅行家們一定能把這封信帶到某個港口,它可以從那裡通向大汗國度里的某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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