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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魔鬼們用詭計把艾薩克引誘到這種地步。當我孩提時代踏入這座修道院時,我也曾經在心裡渴望過,體驗這樣的誘惑,幻境,迷惘與苦行。

  我傾聽著筆尖划過紙張的聲音,後退著閉上眼睛,仿佛從未來過這裡。

  我又望向我的學者氣質的兄弟們。

  他們都是那般消瘦,穿著廉價的黑色羊毛袍子,上面浸漬著陳年的汗跡與灰土。每個人幾乎都是光頭,長長的鬍鬚稀疏蓬亂。

  我想我認識其中的一位,我曾經熱愛過他,但此刻看來卻是如此遙遠而不值一提。

  瑪瑞斯一直如影隨形般地矗立在我身邊,我向他承認,我曾經對此無法忍受,但我們彼此都知道這不過是個謊言。不管怎樣,我都能夠忍受得了,如果不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還將在這裡一直忍耐,直到死亡。 我步入埋葬僧侶們的第一座長長的地穴,闔上眼睛,扶住泥土的牆壁。我聽到了那些為了上帝之愛被活活埋葬在泥土下面的僧侶們的夢囈與祈禱。

  沒什麼,仍舊是那些存在於想像和回憶中的東西。我聽到斯拉夫教堂里熟悉的喃喃低語,如今已不再神秘。我看到規定好的圖像,燔祭的火星,那是真正的神秘主義,從否定棄絕的生命之中騰起的微弱火焰。

  我垂首而立,把額頭抵在泥土的牆壁上。我希望能夠找回那個靈魂純潔的男孩,他打開一扇扇房間的門,為那些泥土中的隱者們送去僅夠維生的食物和水。但我找不到那個男孩,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此刻我心中對他只有劇烈的同情,他曾經在這裡忍受痛苦,面黃肌瘦,悲慘絕望,而且無知愚昧,是的,極度的愚昧。他生命里唯一的感官享樂就是凝視著色彩斑斕的聖像在火焰中焚燒。 我喘息著轉過頭去,沉重地落入瑪瑞斯懷裡。

  “別哭了,阿瑪迪歐,”他溫柔地在我耳畔說道。他撫著我耳際的發,用拇指溫柔地拭去我臉上的淚水。

  “對這一切說永別吧,我的兒子。”他說。我點了點頭。

  剎那之間我們已置身門外,我一言不發,他則跟隨著我,我引著他走下山坡,來到水邊的城市。

  河流的氣息與人類的體臭愈發濃重起來,最後我們來到我原來居住的房子。突然之間,一切顯得多麼瘋狂!我究竟在尋找什麼?以全新的標準衡量過去的一切嗎?或是向自己證實,作為凡人男孩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權力?

  仁慈的上帝啊,我早已知道,任何審判都不適用於我——目無神聖的吸血者,以熙熙攘攘的威尼斯人之中的邪惡者為生。一切自省與對自我的認識是否都是徒勞?不,一定是有其他一些理由驅使著我走向面前這座狹長的房子,圓木間隔著嵌在泥土的牆壁,冰椎從四層房檐上根根延伸而下,一切都和其他的房子沒有什麼分別。這巨大粗糙的房舍,就是我曾經的家。我們躡手躡腳地走近。泥濘中的殘雪已經開始融化,記得小時候,河水也常常侵入低處的街道,弄得街上到處都是水。雪水浸濕了我手工精細的威尼斯靴子,但再也不會把我的雙腳凍僵,因為我已得到來自無名神祉的無窮之力,成為此地骯髒的農民們聞所未聞的詭異生物。

  我把頭依靠在粗糙的牆上,雙手攀著灰泥的縫隙,好像堅實的牆壁能夠保護我,並傳送給我想要知道的信息,就像在修道院的時候一樣。從牆上粘土破裂的小洞,我窺見蠟燭熟悉的火光,它比油燈還要明亮,此時全家人都聚集在巨大溫暖的磚爐旁邊。

  我認識他們每一個人,儘管其中一些人的名字我已經忘記。我知道他們都是我家的親戚,我也熟悉他們相聚時的氣氛。

  但我得看著這場小小的聚會,我得確定家人們是否一切都好。在那致命的一天裡,我被搶走,父親則無疑在曠野中被殺害,在這之後,他們是否能夠鼓起勇氣好好生活下去?我想要知道這一切,也想知道當他們想念起安德烈時,將如何為他祈禱,是的,安德烈,就是那個孩子,他有著繪製完美聖像的傑出天賦,那些不是人手所能創造的聖像啊……我聽到房間裡傳來豎琴與歌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我的一個叔叔,他年紀很輕,幾乎可以做我的哥哥,他名叫鮑里斯,從小就擅長引吭高歌,那些古老的聖歌與謠曲,國王與英雄們的傳說,他幾乎是一聽就會。此刻他就正在吟唱一首傳奇敘事曲,非常富於詩意和悲劇性。豎琴古舊而小巧,是我父親的那一把。鮑里斯在其上淺吟輕撥,吟詠著古代偉大的基輔城下發生的一場慘絕人寰的大血戰。我傾聽著這熟悉的旋律,幾百年來,它曾在無數歌手與藝人之間口耳相傳。我用手指把泥灰的小洞挖大了一點,透過這個小小的縫隙,看到我的家人正圍聚在聖像對面,閃爍跳躍的爐火之前。

  啊,這是何等的奇觀!幾十支殘短的蠟燭與陶土油燈之間,安放著二十多幅聖像,有些非常老舊,金色畫框已經黯淡無光,而有些尚且鮮艷光澤,好像是昨天剛剛承上帝之偉力被創作出來一般。畫像之間放滿了彩蛋,用鮮艷的色彩繪滿了美麗的花紋。儘管此刻以我的吸血鬼視覺也看不清那麼遠的地方的小小彩蛋,但是所有那些圖樣我都異常熟悉。我曾經無數次觀賞著女人們描繪著那些神聖的復活節彩蛋,用木筆蘸著滾熱的熔蠟勾勒出彩帶,群星,十字架或羊角的圖紋,還有象徵著蝴蝶與鸛鳥的符紋。熱蠟一旦接觸到蛋殼就會馬上冷凝,為它著上鮮艷深沉的色彩。簡單的樣式與符號似乎永遠無窮無盡,包含著無數種含義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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