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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張良依然未提及黑夫的問題:

  「如何讓彼輩放下敵意呢?」

  張良卻笑道:「這一點,關鍵在夏公,而不在陳人。」

  黑夫皺眉:「何意?」

  「是否能讓淮陽楚人放下敵意,在於攝政是如何看待淮陽,看待楚人的。攝政說過,要重新給天下和平,那麼,今後在這煥然一新的天下里,又打算將楚人,楚地的數百萬人,置於何地呢?」

  「是像北狄滅邢、衛兩國那樣,屠戮,為隸臣妾。」

  「還是像秦始皇帝那樣,對楚人,對六國之人排斥,提防。」

  「亦或是第三種。」

  張良看著黑夫:「兼愛而一視同仁!」

  ……

  張良提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一個重新統一後的國策問題:對過去不同國別的人,是一視同仁,還是進行「地域壓迫」?

  黑夫想起了秦始皇帝。

  始皇帝在統一後國家採取大一統模式,廢棄封建,直接統治所有子民。

  最初,他是希望其他六國人民認同這個國家的,怎麼辦呢?他又是封禪,又是到處巡遊,招攬六國儒道學者等等,甚至應了黑夫的提議,設置靖邊祠,將李牧等秦國昔日的敵人也納入祭祀。

  但很可惜,不管哪方面,取得的效果都不太好,這不僅是六國之人不領情,也因為秦始皇帝壓根沒給六國士人設置一個上升渠道。

  於是最後,秦始皇又想通過戰爭來樹立人民對國家認同,於是,他北擊匈奴,西征月氏,但收到的只是遠戍者的抱怨。

  直到後來,當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麼做,都無法讓六國人認同時候,竟決定消耗他們來解決問題……

  大工程,大征戰繼續上馬,南平嶺南,東擊滄海,確實消耗了不少六國之人的骨血,但也讓戰火從南方燃起,最後燒遍了天下。

  作為親歷者,黑夫對那十餘年裡,始皇帝的努力、失望、憤怒,他都一一看在眼裡。

  而他自己,又會走怎樣的路呢?

  「我已對齊韓魏之人一視同仁,發糧食賑之,若趙燕之人能投降,我亦可赦之。」黑夫說道。

  「但楚人不一樣,尤其是楚地的輕俠、士人。」

  「他們支持項籍,最為冥頑不化,已經成了這天下,必須割去的毒瘤!」

  製造一個敵人,然後強調它,以結成一個同盟,這是黑夫正在做的,他在所有宣傳輿論里,將項籍說成是大魔王,而楚國也成了一個邪惡國家。

  他希望將韓、魏之人這些年紛亂日子的怒火,轉移到楚國上,集結中原之力,儘快消滅這個復辟的政權。

  這節奏,大有將楚國開除出諸夏的架勢。

  而對站在自己對立面的楚人,戰後也將實行更嚴苛的管制政策……

  但張良卻以為不然,他說道:「曹參是楚人,蕭何是楚人,韓信是楚人,陸賈是楚人,陳嬰是楚人,周昌是楚人,吳廣是楚人,近來投降的呂澤、王陵、雍齒等,非得按其戶籍來算,皆楚人也!」

  「籍貫並不一定決定其品性,大多數楚人,只是因為畏懼,才投到項籍那邊,如果他們看到攝政無絕滅之意,自會離開項籍,甚至為夏公反戈一擊。」

  黑夫卻板著臉道:「我乃大秦攝政,我的立身之基是秦人,西河的瘡疤尚未痊癒,我不可能給楚人太多寬赦和優待。」

  張良卻搖頭:「此項籍等人之罪也,若以此判定所有楚人,不就是從竹管孔里張望天空,用貝殼做的瓢來測量海水麼?」

  「更何況,夏公常自詡為繼業者,難道,就只是秦始皇帝的繼業者麼?」

  這倒是讓黑夫有些驚訝。

  「夏公之所以為夏公,意當為諸夏之主公也,楚早已不是周時以蠻夷自詡的子邦,而早就是諸夏之一,難以割捨了。」

  「故我以為,夏公不當只繼秦之社稷天命,也當繼承六國之業,六國之人!六國之文俗!」

  張良長作揖道:「這是秦始皇帝未能做到的事,他燒六國之史,禁諸子之學,故步自封。但夏公卻可以做到。」

  「夏公不愛崑山之玉,不愛隨和之寶,鄭、衛之女不充後宮,不貪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

  「夏公喜歡其他東西。」

  張良似已十分了解黑夫:「公已接納三晉之士人策術,接納了齊臨淄之商賈繁茂,求利之心,甚至接納了鄒魯之儒俗禮樂,也應接納,陳地、楚人的文賦信仰。」

  「以其民為己民,如此方能真正一統天下!」

  「或者說,誰站在這一天下的位置上,誰就必須做到這點!否則,枉稱繼業!」

  黑夫面上默然,心裡卻十分感慨。

  「這就是,開漢四百年的張子房麼!?」

  不提他的主意如何,光這份胸襟和見識,他和那個一心想著刺秦亂天下的刺客張良,真是一個人?

  但這,也可能是經過十數年流亡、衝動、反思後,才沉澱出的智慧罷。

  一個亡國之人有這份見識,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所以對於陳地,對於楚人。

  此時,戰後,應當如何處置?

  是將他們,這些和黑夫說著相似話語的人,也許是後世中國幾億人的祖先排斥在外呢?

  還是……

  兼容並包?

  「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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