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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夫道:「我今日來,是想再問問你,你當日以凝韓之策獻於我,既然不是為了活命,那是為了什麼?」

  張良沉吟後道:「為了韓地長得安寧,韓人不必因為我而死絕,為了洧水士女之會,能年年舉行。」

  黑夫湊近木欄:「但若不能呢?你豈不是要死不瞑目?」

  「你怎知我會不會像秦始皇帝一樣?說好要帶給天下安寧,最後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大欲,窮奢極欲,胡作非為?我這個屠龍者,最終會變成一條惡龍?」

  張良不為所激:「我聽說,攝政僅有一妻,能做到這點的人,不能說是聖人,但定是能抑制己欲,從釋秦宮女,到減租減賦便能看出來。」

  「所以我覺得,夏公像是希望掃平天下的英雄,秦始皇尚能做到讓洧水士女之會十三年不絕,何況夏公?」

  「英雄?豪傑?你真是抬舉我了。」

  黑夫卻仰天而笑:「這兩個詞,我聽人讚譽太多。」

  「不只是我,關東的反王們,將尉們,不是自詡英雄,就是被喚作豪傑,比如項籍,比如張耳、彭越之輩,甚至連你,也被人喚作復韓的英雄豪傑罷?」

  此地無酒,黑夫也不打算煮,他手指囚室的頂,擲地有聲:

  「可實際上,我放目望去,這天地間不見一個英雄,不見一個豪傑!」

  「只剩下一群罪人!」

  張良聽得愣住了,他本以為,黑夫會自視甚高,大談世間英雄唯己而已。

  但卻沒想到,他連自己都否定了。

  黑夫握住欄杆,冷冷道:「你以為,一定要像趙高那樣,為了一己私利,禍亂天下才算有罪麼?」

  「或者像項籍那樣,以復仇為名,屠城數邑,濫殺無辜才算有罪?」

  「我未能在朝中阻止秦始皇帝,只能用最暴烈的手段來取得政權,是我,吹響了這天下紛亂的號角,為此,我有罪。」

  不僅如此,黑夫還下令殺了蒙恬兄弟——雖然在黑夫看來,他們也有罪,無能之罪,和自己一樣,對局勢袖手旁觀之罪。手裡的污點一點點積累,口中冠冕堂皇的秦律,背地裡早就被他破壞多少了。

  還有遠方的扶蘇,他就清白如玉麼?生在皇室,失敗就是大罪,罪及親信三族。

  「無罪之民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亂世凌遲至此,吾等還活著的肉食者,皆有罪孽!」

  黑夫指著張良道:「而你,張良,你的罪也不小,在這亂世里上躥下跳,擾亂世間,將潁川百萬生民拉入了戰亂,如今只是一死,將這麻煩事扔給我,這就算完了?」

  這些「罪」,已經不是秦律能涵蓋的了。

  天下的亂象,也不是誰犯法殺了誰,便能解決的。

  「吾等,都得對這天下局勢負責,都要贖罪!」

  「你以為,我為何定要重新一統天下,只因我要將這份安定,還給他們!還給天下人!」

  黑夫道:「你也一樣,死,太輕了,韓地,得你自己來救!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來救!這亂世後的百廢待舉,得要所有智謀之士出力!」

  這番話發自肺腑,確實很打動人。

  張良默然良久,抬起頭來:

  「攝政不是說,張良,必須死麼?」

  「我是說過,但我惜才,覺得刺殺人的刀劍,一樣能重新鑄成耕地的犁。」

  「鑄劍為犁麼?」張良感慨,這也是他的夢想啊。

  黑夫將《太公金匱》扔還給張良。

  「你懂了麼?」

  張良啞然失笑:「我明白了。」

  可他旋即肅然:「但張良曾對著亡弟屍骸立誓,此生,與秦不共戴天!絕不為秦做事。」

  黑夫嘆息道:「始皇帝死了,吾婦翁葉騰也死了,秦還是秦,秦也已不是秦。舊秦,已為我誅滅,新秦名為秦,實為夏,你是為我做事,為潁川人做事,不是為秦。」

  張良頷首:「我懂了。」

  言罷,張良不再猶豫,便朝黑夫長拜:「明公!」

  「還辟穀麼?」黑夫露出了笑,卻聽到了張良咕咕叫的肚子。

  「不辟了……」

  張良接過已變冷的食物,也不矜持,往嘴裡塞了起來。

  「潁川一日太平,我便能解脫,可得分寸必爭!沒時間,玩這些了。」

  等吃完後,他一擦嘴,要求道:

  「我要兩樣東西,還有一個人。」

  黑夫問:「何物?何人?」

  張良道:「漆。」

  「碳。」

  「還有一名醫者。」

  黑夫奇道:「易容需要這些東西?」

  「不,不是易容。」

  張良朝黑夫拱手,光從窗口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雖是病懨懨的狀態,卻更顯得一種病態的俊朗。

  「我要毀去,這張臉!」

  「徹底銷去,這個人!」

  ……

  七月初,當酈食其回到陳留時,他聽聞的是韓假王張良已死的消息。

  「聽說是絕食死於獄中,又被夏公梟首,以士之禮安葬。」

  「可惜,真是可惜啊!」

  酈食其氣得直跺腳:「張良是多好的馬骨啊,若殘存的六國餘孽見當年刺殺秦始皇帝的刺客都得到赦免,定會紛紛歸降,攝政可不戰而取天下也,奈何餓殺之?」

  又道:「張良乃是宰輔助之才,驟然殺之,為已死之鬼,而戮可用之才,這可不像愛才的夏公會做的事啊,莫非是有狹隘小人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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