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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太公所著的兵法、陰謀、言談,合稱《太公》,又分為三卷,分別是兵、謀、言。《兵》便是太公兵法,又稱之為《六韜》;《陰》,便是《太公陰符》,主言陰謀之事。」
前兩者,他過去便學過。
「所謂《言》,便是《太公金匱》,此書乃太公言談,合陰謀,通兵法,卻非兵家、縱橫,反而偏重於道家的治國之道,也只有讀了金匱,才能將陰符和兵法融會貫通……」
張良在流亡時偶得太公金匱,讀過之後,才恍然大悟。
「能以陰謀策劃反秦,以兵法結束暴秦之政,但歸根結底,這些東西都無法用來治國,唯有金匱黃老之言,與民休息,才是治國良方啊……」
那時候的張良開始覺得,自己的最終目的,已不僅僅為韓復仇,復辟祖國,也不僅僅是傾覆秦朝那麼簡單……
《金匱》里的金玉良言,讓他看得更遠了。
他甚至想過,要在毀掉這個貪婪、暴虐、苛刻、窮兵黷武、民不聊生的帝國後,在它的廢墟上,輔佐真正的有德王者,建立一個更好的世道!
但很可惜,當擔子扛到肩上後,張良的一切夢想都不重要了,他必須對自己一手復辟的韓負責,為百萬潁川人負責!
智謀也被框在這八百里之地內。
對的,張良低頭,看到了雙手的枷鎖,韓國就像木枷,牢牢拷住他的雙手。
「是這本麼?」
黑夫讓侍從端上那本被翻得脫線的竹簡,張良來陳留時,連換洗衣物都不曾帶一件,卻唯獨帶著這本簡牘……
「我聽酈食其說起泗上奇聞,說這是一位叫『黃石公』的隱士,在下邳送給你的,黃石公今在何處?」
聽聞此言,張良卻哈哈大笑起來。
「沒有什麼黃石公。」
讀過金匱之後,那種覺醒,讓張良仿佛做了一場醍醐灌頂的大夢,就像是趙鞅經歷人生起落大徹大悟後,改名「趙志父」一樣,張良決定,也給自己取一個新的名字。
或者說,隱於暗處的新身份,這也算對自己的包裝吧,孔子不是還說過,見人不可以不飾麼?
於是,他便編出了一個故事,一個智慧老者,教訓輕俠少年張良,讓他大徹大悟,成為智者的故事……
他們其實是一個人。
所謂的教誨,不過是自省。
張良朝黑夫再作揖,自我介紹道:
「黃石公,就是張良!」
……
「我明白了。」
聽罷前因後果,默然良久後,黑夫揮了揮手:
「帶下去,先關起來吧。」
他說道:「張子房,你確實有很大才幹,你也有為韓復仇,為韓人請命的理由,現在更算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汝以潁川而降,又以韓師追擊楚軍,有功,密謀刺我之罪,可以赦免。」
「但刺殺始皇帝的大罪,是洗不掉的!頂多能避免具五刑和車裂。」
黑夫站起身,朝張良還禮作揖,但言辭中,卻是毫不留情,下達了對張良的判決:
「張良,必須死!」
第1004章 天地間不見一個英雄
「倘若這世間安定了,子房想做何事?」
張良記得許多年前,在下邳藏匿時,自己的好友項纏曾如此問過。
對這個問題,張良想了許久。
曾幾時何,他只是一柄仇火熔鑄的匕首,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刺殺秦始皇,為家國復仇上。
直到刺殺失敗,痛定思痛,開始改變想法,以太公兵法鍛礪,讓自己變成無堅不摧的利劍!
再以太公陰符猝毒,讓他見血封喉。
只等一位英雄,一位明主出現,握著他,誅殺暴秦!
張良打算著,等誅暴秦後,再用上善若水的太公金匱之言,洗去劍上的污血,鑄劍為犁。
待田畝開墾之後,他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接下來,或許,就讓劍、犁慢慢生鏽,最後變成蒼松下的一塊黃石,悠然自得,承晨露霜雪,看白雲蒼狗……
於是張良笑了,他告訴項纏。
「到那時候,我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
在下邳隱居的時光,在他心裡種下了一個道家的夢,老子言:「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若一切如歷史上那樣不變,張良是能夠放下一切仇怨,一切功名利祿,超越世俗一般的欲望,達到與天地貫通,逍遙自在的境界。
只可惜,睜開眼時,張良發現,自己仍困於這身軀殼中,枯坐於囚室內。
他是被軟禁的,陳留的這個囚室還算乾淨,室內尚有窗,光從那兒映照過來,照在張良有些蒼白消瘦的臉上。
外面的門開了,黑夫走了進來,瞧見了原封未動的食物餐盤。
張良朝黑夫作揖,黑夫則隔著木欄坐下道:
「我聽說,張子房絕食了?」
張良淡淡應道:「我在辟穀。」
黑夫皺眉道:「這是道家法門?我聽徐福說過,一些仙人能吸風飲露,故不食五穀,你這凡夫俗子,在這牢獄裡吸的是濁氣污穢,難怪終日病懨懨的,依我看,你是想要餓死自己,逃避刑罰!」
張良抬起頭道:「良,確實已做好赴死準備,只是想走得,乾淨些。」
「這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