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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道:「所以那些人的折騰,不過像是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悽厲,幾聲抽泣,於我無半分威脅。」
且讓季嬰和老楊一暗一明控制著就行,也許還能乘機撈出一兩條藏在土裡的大泥鰍呢。
「那些許御史少吏,自是翻不起浪來,但……」
葉子衿提醒道:
「這些密謀的源頭,是扶蘇。」
在她看來,這位公子的復出,對黑夫而言,是十分棘手的事。
一位正統繼位者的歸來,會讓黑夫這攝政之位十分尷尬,而黑夫的舊部們,又絕不會答應有人騎到他們頭上,他們一家,更得擔心失去權勢後的秋後算帳。
不管不顧吧,難免關中有人起小心思。
總之,處置不好,可能會出大亂子。
「良人可想好,該如何處置?」
黑夫卻不正面回答,反問道:
「你覺得扶蘇稱召王,用意何在?」
葉子衿道:「妾聽人說,召者昭也,天子立七廟,祠堂神主牌的擺放次序也就是昭穆……二世為昭,三世為穆。」
「自立召王,或是暗示他,才是真正當立的二世皇帝?」
黑夫大笑:「你怎與陳平想的一模一樣?汝等還是不夠了解扶蘇啊。」
葉子衿停了手:「哦?良人知扶蘇心意?何不為妾解惑。」
黑夫道:「據我猜測,扶蘇之所以稱召王,而不是秦王,甚至皇帝,是想在與我相遇時,有一些退路。」
葉子衿皺眉:「如召公奭一般,封於燕地遼東?為一方諸侯?」
「不,這並非扶蘇之志。」
那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即便飽受挫折,受了苦,美玉蒙了塵,開始改頭換面,竟奇蹟般做出了些成績。
但他骨子裡的理想主義,仍舊未變。
黑夫說起一段前朝的往事:「周以陝原為界,分東西。周武王崩,自陝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陝而西者,召公主之。」
周召分陝而治之後,周公旦就可以把主要的精力用於掃平殷遺的反叛,穩定東部新圖;而召公奭的責任,則是穩定周地本土。
「我猜扶蘇的意思,是欲表明,想與我重複周公、召公之事,立一位『周成王』,甚至像周召共和時一樣空置帝位,而我二人則共治天下,戡亂保民,恢復秩序,最終讓大秦中興……」
一同結束這亂世?
非要比較的話,這種東西共治,倒是有點像羅馬帝國的四帝共治。
黑夫大膽猜完後,攤手道:「當然,這只是猜測,現在的扶蘇,可能已變得我也不認識了。」
「若真有那麼一天,良人會答應麼?」
黑夫緘默許久後道:「扶蘇相信周召共和,有相同目標的人,可以同舟共濟。」
「而我相信的,卻是共伯和干政,攝天子位,天無二日,尊無二上……」
「更何況,我與他能否相互信賴,已不重要。」
「重要的只剩下五個字。」
黑夫一字一頓地說道:「形勢比人強!」
他和扶蘇背後,已多出了無數雙手。
「扶蘇稱召王時,或是高估了他西進的速度,也低估了我入主關中的時間。」
「我可不會等他。」
「明年春後,待關中穩定,春苗種下,我將東出,席捲天下,一掃六國餘孽,再統天下。」
「到再相會時,他和我之間,註定有一個人,必須退場!」
……
黑夫有些倦了,站起身來,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詢問今天吃什麼飯菜?
葉氏道:「伯兄讓人送來的蓮藕,煮彘肩。」
還是大哥清楚黑夫的口味。
食指大動,黑夫加快了腳步,心中仍暗道:
「扶蘇,我不認為他是我的敵人。」
「至少不是頭號敵人。」
黑夫已給膠東的陳平去信,令其將心思放在抵禦齊楚,配合自己進攻中原上,不必對燕遼局勢過多插手。
黑夫現在更在意的,是另外兩件事。
「知道麼?蜀郡的常頞幾經猶豫,終於決定入朝了。」
葉子衿精神一振,這倒是個好消息,如今秦內部有能力給黑夫造成麻煩的,也就常頞了:
「何時抵達?」
「九月中抵達咸陽,還帶著扶蘇長子公孫俊。」
而陸賈那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新年到來前,黑夫要將直到自己死前,大秦中樞的政體,徹底定下!
坐在食案前,撈著盤中清甜的藕和爛熟的肉,黑夫十分滿意,大快朵頤,夸道:
「這彘肩,已煮得夠爛,可以入口了!」
第0939章 胠篋
李斯已經一個多月未曾出門了,一直告病在家,甚至連先前趙高在市口被戮,他都只是聽兒子匯報了一番,卻沒有笑,而是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滿朝舊臣,誰又不是黑夫刀俎下的魚肉呢?」
雖然這案板,是他自己爭著搶著跳上來的,因為李斯很清楚,若不及時投身,只會被一釜燉了。
三十年前他也曾做過一次選擇,從呂不韋的親信門客,跳到秦王政手下,事後力主誅呂,不遺餘力地撇清自己的關係,從而奠定了大秦第一臣的地位。
但這次的選擇,顯然沒有上次容易,黑夫有自己的班底,絕不可能信任李斯,李斯身為徹侯、丞相,也不可能自降身份,臣事於黑夫——這大廈之建成,有他一份功勞,況且,他也是要在乎身後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