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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都是聰明人,對此心照不宣,黑夫見了李斯一口一個老丞相,趨行作揖。

  李斯也很清楚,黑夫對自己的需求,主要在兩件事上:一是朝政的交接,二是李斯先帝老臣的聲望,很多黑夫解釋不清的事情,需要李斯背書。

  不過讓李斯吃驚的是,黑夫班底中能吏頗多,張蒼就不必說了,曾在許多職門任事,嫻熟朝廷運作。其次是治粟內史蕭何,這名不見經傳的泗水郡吏,在交接計相職權時,表現出的幹練、警敏都讓李斯刮目相看。

  「難怪黑夫以一州敵天下,而軍需無乏,能頂住王賁的攻勢。」

  又感慨:「蕭何不過是刀筆吏,錄錄未有奇節,黑夫卻能早早發現他並納入麾下,與之問對交談,果有宰輔之才也,黑夫善於識人啊。」

  此外還有陸賈等人為佐,不過月余功夫,黑夫便完成了朝政典籍的交接,他早在膠東時期便開始構建的幕府群僚,取代早已殘缺不已的故秦大臣,接過了中樞的鎖鑰。

  於是周青臣、王戊被打發去了御史府任副職,李斯這右丞相變得名不副實,職權為黑夫取走,分予諸卿。

  他聰明地告病在家,開始表達自己引退的欲望,相應的,黑夫也投桃報李,將李斯之子李於從廷尉副職上轉正,讓他做了九卿。

  新舊權力交接,已然完成。

  李斯倒也看得開,他家舊宅被趙高焚毀後,黑夫挑了咸陽周邊一座小離宮,請李斯暫居,被李斯所拒,又空出趙高、趙成的宅邸,李斯這才欣然入住,讓人將凡屬於趙高的一切家具都運出去,任咸陽人擇取。

  這月余來,李斯大門緊閉,拒絕一切訪客,在家裡日子倒是過得舒服,讓人找來相狗者,到處購買僥倖在胡亥屠刀下存活的良犬,蓄於後院,李斯每日去看一眼,一一取了名,讓僕人餵以上好的肉靡,親自訓練,以此為樂。

  直到九月初時,他的次子,廷尉李於來稟報一事:

  「父親,御史楊樛使僕從來遞信,是否要……」

  「不必了。」

  李斯只眯眼瞧著那幾隻尚幼的獵犬,態度堅決,讓眾僕人退下後,對李於道:

  「不需啟封,我都能猜出他說了何事。」

  「無非是想要讓我出頭,維護嬴姓社稷。」

  李於是看過其中內容的,頷首道:「的確如此,楊樛望父親能內合朝中純臣,外聯蜀郡常頞,以此維持朝局平衡,讓武忠侯不能為所欲為。」

  「這關中,還有純臣麼?」

  李斯卻笑了,他抬起頭,眼睛有些昏花,腦子卻依舊清明。

  「喜和優旃是純臣,但喜因觸怒始皇帝被遠貶去遠方;優旃因為說錯話而被拔了舌頭。」

  「馮去疾和王賁是純臣,但馮去疾為趙高所害,身死族滅;王賁卻終於無力回天,悲憤而終。」

  「內史保,蒙恬、蒙毅兄弟也是純臣,但內史保因盡忠職守而被韓信所破,死於軍中;蒙恬、蒙毅兄弟則因在軍中朝中威望過重,而為人搶先一步殺害……」

  蒙恬、蒙毅的死,被歸咎在趙高頭上,作為其罪狀之一,但李斯卻能隱隱猜出,下手的人是誰。

  「剩下的人里,周青臣怕死面諛,王戊怯懦遲疑,子嬰再難翻身,胡毋敬明哲保身,就連他楊樛……」

  李斯冷笑:「楊樛昔日為始皇帝謁者時,與黑夫關係非同一般,如今卻為何忽然轉了性,處處與之作對,難道真是一心要為嬴姓社稷盡忠職守麼?這些話,也就騙一些蠢人罷了。」

  李於頭冒冷汗:「父親的意思是……」

  李斯道:「我年少在楚國時,曾見倉吏捕鼠,以竹製內外二筒,設以機關,放入粟米,倉鼠欲食誘餌,被觸線擋住,遂咬斷觸發線,內筒滑下,將倉鼠頭卡住,一日可捕十餘只。」

  「這是陷阱,也是試探。」

  李斯對於危險,有敏感的嗅覺。

  「退一萬步說,朝中剩下的眾人,包括老夫在內。數月前在與趙高角力時,尚且敗得一塌糊塗,何況現在?」

  「關中不論政務、財帛、兵馬、民心,皆為黑夫所控,靠一群先帝殘臣,如何制衡?用刀筆史書?還是唇槍舌劍?黑夫能用來對付群臣的,可是真刀真劍啊。不動還能暫居高位,一旦有異心,只怕會被一舉掃滅。」

  某種程度上,黑夫比趙高更陰毒,趙高那種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奸佞,從群臣到百姓都恨之入骨。

  而黑夫卻不同,他「尊先帝遺詔」的口號喊得震天響,迎合了眾人對趙高的憤恨。入關後,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只拿無人做主的皇室私產開刀,一副解民倒懸的姿態,又不吝高官厚爵收買人心,賄賂百姓。

  這世上,聰明人畢竟是少數,聽其言,受其惠,關中人大多數還是信了黑夫的鬼話。

  若論手段狠辣,絲毫不亞於趙高,且刀刀砍在要害處。

  「但反過來,黑夫也會為其極力宣揚的事所反制。」李斯已看清了這點。

  好不容易樹立的人設,一旦崩塌,隨之而來的必是人心失望。

  「他現在能獨斷專行,能攝政代天子行政,能讓皇帝之位空懸,但卻萬萬不能自己坐上去!」

  「他自不是大秦的忠臣。」

  「但也不能直接取秦而代之。」

  李於瞭然:「父親的意思是,黑夫,想效田成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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