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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倒未多想,勾勒制度需要思想家的智慧,作為荀子後學,又是自己鐵桿黨羽,張蒼是他想到的協助者第一人選:「至於如何讓下者上達州部、朝堂……」
張蒼少不了繼續推銷荀子的設想:「吾師荀卿又言,雖庶人之子孫也,積文學,正身行,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卿相士大夫。」
黑夫卻不以為然,荀子只提出了這種設想,可作為綱領,卻沒有進一步提出具體的實施方式。
而且參考的因素是文學、品德、禮儀?雖然是後世察舉、科舉制度的主題,足見荀學影響之深遠,但這不符合眼下秦的基本國情,以及黑夫對未來的更高期盼……
「要以何種方式來做到?這我卻得思索思索。」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縱使聰慧如張蒼,過去作為秦朝的微末小吏,頂多整理整理圖書,算一算錢糧穀物,朝堂大事?制度改革,黑夫都沒資格評頭論足,更勿提他了,所以尚未深入思考過這一問題。
「這還用說麼?」
黑夫拊掌,對後世的億萬芸芸學子,露出了邪惡的笑。
中國人從古到今,從小到大,從學生到公務員,最擅長,最熱衷於什麼?
「當然是考試啦!」
……
第0905章 始皇帝未竟的事業
是夜,黑夫與張蒼二人就這樣坐在咸陽宮陛階下,背後是空蕩蕩的君榻和高懸的天子劍,面前是打哈欠的北伐軍親衛短兵。
足足花了一個時辰功夫,黑夫向張蒼描述了一種名為「考試」的取士方式。
「過去,有爵者欲為秦吏,亦是要先試方能上任。」
黑夫和某位不知還在不在海東的劉亭長做吏時,都考過試,叫做「試為吏」,但都十分簡單,無非是答對一些法律問對,作為捉賊的武吏,還要熟練表演使用兵刃。
「今後是得在馬上平天下,但一旦九州廓清,卻不能像過去一般,馬上治天下。我手下的一些武賁軍吏,行軍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要他們戴上法冠,做治民官,面對堆滿案牘的文書?」
那就只能呵呵噠了!
黑夫也很無奈:「我雖時常勉勵舊部,讓彼輩有錢有閒了,花點功夫學識字,可那些軍漢橫豎學了近十年,大多數人,不過就能將自己的名歪歪扭扭寫清楚罷了。」
不管是始皇帝還是黑夫的南方政權,其實都面臨這一問題,行伍出身的官吏去治理地方,沒少鬧出笑話來。
秦吏雖好,學室也能產出一批識字通律的弟子,可全天下的資源都投入到東征西討和大修奇觀上了,分到教育頭上的真是寥寥無幾。咸陽學室,就算每年有數百人學成,但扔到廣袤的九州大地上,也完全不夠用啊。而且這些人去了地方,連當地語言都不通,只能兩眼一抹黑,依靠當地權貴治縣。
倒是黑夫在膠東搞的地方學室獨樹一幟,並組織弟子考試,讓當地士人有了參政的機會。
「軍功爵乃秦之本也,會繼續維持,暫且不論,吾等今日只論讀書人,占了這天下芸芸眾生不到百二的識字之士……」
在孔子開私學三百年後,天下識字者從百分之零點幾的貴族、巫祝,慢慢升到了百分之二左右,並且大半人還是能讀不能寫。其中以秦地、齊魯更高一些,某些地方可能達到百分之三,楚、燕等地最低,可能百分之一都不到。
識字,是文官最基本的門檻。
雖然讀書種子比例太低,甚至做不到每年取士,所以在黑夫設想中,剛開始時,考試只能作為軍功爵、學室吏子(官辦教育)制度的輔助,三年一次。
「考什麼?」張蒼蠢蠢欲動,想提出「積文學,正身行,能屬於禮義」。
但黑夫卻自有主張,他伸出三個指頭:
「其一,用隸書寫詞義通達的短文。」
「其二,法律答問。」
「其三,數術!」
聽到數術,本來聽到沒有禮儀文學身行,略微失望的張蒼,眼睛頓時就亮了。
「沒錯。」黑夫笑道:
「你那《九章算術》里,那些常用的題,比如算一畝地多大,修一堵牆要多少磚瓦,一個里每年收多少糧食。」
簡而言之就是語文、法律、數學,最基礎的三項,這將是在縣上做「斗食」以上小公務員的標準,算是給了關東士人一個端飯碗的機會,門檻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只相當於告訴天下人:
「只要識字識數知法的,願意為官府做事的,統統都發口糧!」
先將一切潛在的人才納入秦吏體系,總比他們走投無路,將聰明才智用在如何亂天下上強。
這只是第一次考試取士,往後,考試難度會越來越大,標準會越來越高,甚至加入「史」這一項,從底層開始影響讀書人三觀。
而接下來,如何在官員內部實行良性的賞罰升遷,讓州部上有才者一步步進入朝堂,靠考試還是按照績效,亦或是兩者結合?黑夫還得再考慮考慮……
但這新大廈第一塊基石,算是安下去了。
考試是文明社會最公平的手段,全世界人民折騰了幾千年,沒有哪個國家能找出完全替代的方式。
黑夫不能,沒有人能。
考試不可能完全公平,徇私舞弊,積弊難改,最初的理想隨著時間變化,也會出許多問題。
但相比於比都不比直接內定,讓所有人在一個賽道上先跑一趟,按照名次決出優劣,選出文官,哪個更加公平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