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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可是安陸的傳奇,南郡的大名人,澤中消息閉塞,眾人不知道黑夫已經「死了」,此名一出,讓一成的可能性變為了五成,不少人高興得喜極而涕,拜倒在地,直到三千南郡子弟兵消失在澤中……
回過頭,即便是在黑夫動員時,嘴裡喊著「舉大計」,心裡卻有些犯怵的南郡兵,此時此刻,卻也露出了笑。
他們的君侯,還是那麼有人情味,不但要帶子弟兵們闖出一條活路,還要給這群亡人,也謀條生路!
……
而目睹這件事後,儒生陸賈更是激動萬分,跑在黑夫馬側,對他拱手道:
「君侯大仁!」
黑夫不以為然:「何仁之有?」
陸賈道:「施仁政於民,達於亡人,省刑罰,薄稅斂,豈非仁哉?」
黑夫大笑:「且不論仁不仁,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但若想變革,得先奪取武昌,控制南郡才行!」
陸賈小跑著道:「君侯必勝!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而將軍往而征之,誰能與將軍為敵?故曰:『仁者無敵!』」
「只望你說的不錯。」
雖然陸賈把黑夫做的事,往儒家的價值觀上引,但黑夫卻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這些匿於澤中的無恆產者,就叫他們無產者吧。」
「無產者,永遠是社會變革時,打破舊秩序中最積極的一批人,可收編其青壯,為我所用。」
在黑夫看來,這次「舉大計」絕不是簡單的兵變、政變,清君側,換皇帝。
更不是一群貴族間的權力遊戲,列王紛爭。
他相信,這將是一場自下而上的變革!
「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說歸說,但除了早先追隨始皇帝的那一批老臣,九卿之中,真正起於州部,發於卒伍的,能有幾人?這大秦的中央,早就脫離群眾太久太久了。」
「但如今,將以始皇帝的死為契機,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黑夫知道,自己恐怕要頂替陳勝吳廣,舉起首義大旗了,雖然口號不是反秦,可以此為導火索,天下大亂是必然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能想著,天下要亂,但不能白亂,與其做裱糊匠,東添西補,這不敢動那不能碰。
還不如……干他個天翻地覆!先打掃乾淨屋子,再往裡添置新家具!
「等重整朝綱後,當由一群知道民間疾苦的布衣卿相來治理天下!」
黑夫偏過頭,在快馬加鞭前驅時,似承諾,又似誘惑,問了陸賈這句話。
「陸賈,你期盼那一天麼?」
陸賈一愣,停下了腳步,只望著黑夫的馬屁股遠去,旋即眼中迸發出了神采!
「我沒看錯,君侯,果真是能使王道大行於天下的人!」
……
行程還是慢,第一天行軍未能抵達雲夢澤邊緣,只要找了片高燥的平地,紮營休憩。
就在黑夫開完行軍會議後,短兵親衛卻來稟報:「將軍,在營地外抓到一個老者,其形跡可疑,褐衣里穿著華服,還搜出了皇帝欽賜的符節!」
「皇帝欽賜的符節?」黑夫皺眉,這裡雖然已出了雲夢腹地,但依然莽荒,皇帝使節為何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將那老者帶來瞧瞧。」
等兵卒推著那個穿著褐衣,打扮成漁父模樣,手上卻無拉網老繭的鶴髮老頭來到黑夫面前,撩開他凌亂的鬚髮後,黑夫見到其面容,有些吃驚。
「也是巧了,原來是……夏太醫?」
聽到此聲,以為自己還是被趙高派人抓住,沒能逃掉的夏無且猛地抬起頭。
因為天色有點黑,他沒看清對方的臉,直到黑夫舉起火把,夏無且才大驚失色:
「尉將軍?昌……武忠侯?你果然沒死啊!」
……
「陛下當真已經崩逝了……」
這註定是一場不平等的對話,在聊了半個時辰後,夏無且對黑夫的事還一無所知,黑夫卻已將秦始皇逝世前後,行營中樞發生的大事都了解了。
聽說秦始皇臨終前,其衰弱與一般病人老人無二,黑夫不由嘆息。
知道胡亥的確被立為太子,或為二世皇帝,而王、馮、李輔政時,黑夫冷笑不止。
夏無且道:「老朽自知皇帝一旦殯天,下一個要死的,便是知道此事的醫者、宦者,便乘著始皇帝新逝,營地萬事繁雜,頗為混亂的當口,靠始皇帝當年賜我的符節出營,易裝遁入雲夢澤,本來是想躲一陣,卻不想竟遇上了將軍……」
黑夫拊掌贊道:「夏公真是機敏啊,不愧是當年能擲藥簍阻擋刺客荊軻,保護陛下周全的人。」
不過這老頭快七十的人,也溜得太快了,而且思路清晰,直接往雲夢澤里鑽,反正方圓九百里內有上萬甚至更多亡人群盜,官府根本找不到他。
想到這,方才還被陸賈說成是「仁者無敵」「可行王道」的偉光正黑夫,突然間又變得奸猾起來。
黑夫忽然起身,靠近,又盯著夏無且褪去褐衣後,露出的華貴衣帶看了許久,露出了笑,搞得夏老頭子發毛。
「將軍?出了何事?」
黑夫意味深長地說道:「夏公,我在想,你這衣帶里,怕不是有一封陛下臨終前為逆子奸臣所劫時,用血書寫的密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