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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等的行軍路線,其實就是春秋時,楚昭王一行亡走雲夢的路。」

  伍子胥與孫武合力破郢時,楚昭王一行秘密出逃,西涉沮水,南渡大江,逃到了雲夢澤深處,還遭遇了群盜,差點丟了性命。

  如果說私生幽會是「污」,那群盜,就是雲夢澤持久不變的「垢」了,從春秋到秦,澤中亡人盜賊一直是地方隱患。

  這一路走來,黑夫一行人沒少遇到匿身於雲夢的群盜,運氣好的,遠遠看見他們就逃了。

  運氣不好的,簡陋的營地安在必經之路上,被東門豹率領的前哨撞上,一通猛攻,群盜泰半被抓,垂頭喪氣地跪在道旁等黑夫發落。

  黑夫縱馬上前,他看到,這些「群盜」居住在野草叢中,泥土與茅草搭的房子裡,其中有男有女,甚至還有老人孩子,衣衫襤褸,面容消瘦,骯髒不堪,都在兵卒戈矛底下瑟瑟發抖……

  他們是亡入澤中的逃民,深知一旦被官府抓獲,會面臨怎樣的殘酷懲罰!

  面容黝黑的將軍,騎著高大的戰馬,從跪地俯身的人群前行過時。

  駿馬釘著馬蹄鐵,打著鼻息,將軍鶡冠甲衣,威風赫赫。

  一個躲在母親懷裡的四五歲男孩忍不住,哇的一聲被嚇哭,他的大父和母親很焦急,輕聲哄勸,但當黑夫眼神瞥向小男孩時,他哭得更狠了!

  「是餓了,還是怕我?」

  黑夫道:「將戈矛挪開,別嚇著他們。」

  威武的將軍下了馬,讓人將其牽走,又掏出一兜糖,遞給孩子的大父、母親。

  「給他吃塊糖吧,我家孩子哭時,一塊糖就哄乖了。」

  黑夫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若是不行,那就兩塊。」

  亡人們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後,那孩子的大父才取了點糖,往孩子嘴裡塞了一塊,他立馬不哭了,鼓著腮幫子吮吸。

  緊張氣氛稍緩,黑夫盤腿坐在草中,一點架子沒有,用土味十足的南郡方言問亡人們的籍貫,過往,得知他們多是南郡人,還有不少是州陵、沙羡、鄂地的。

  「澤中多猛獸,為何還來?」黑夫明知故問。

  那個瘦削男孩的大父,見黑夫沒有殺他們或抓走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將軍,猛獸雖惡,卻不若徭役之苦啊……」

  的確,亡人赤貧得一無所有,但也十分自由,不必承擔縣鄉編戶們沉重的勞役賦稅,雲夢澤富饒,只要有捕魚狩獵的手藝,他們一日兩餐不用發愁。

  「在老朽昔日的鄉邑,因為戍守嶺南不歸者,足有百人,但逃入澤中後,為虎豹所害者,不過十人……」

  「苛政猛於虎麼?」黑夫頷首,澤外的生活,比澤內更朝不保夕。

  老人家五十多歲,已經禿頂,說得十分可憐,但黑夫知道,這的確是近幾年來,江淮以南各郡的現狀。

  安陸受黑夫庇護,較為優待,但他只管治軍和打仗,抓民夫之類的事,仍是地方官府負責,很少有官吏能像前段時間因為「縱囚」罪被發配嶺南的縣令蓋廬一樣有仁愛之心,反而是苛稅越多,越得賞識。

  所以也別怪一些縣的黔首,被逼無奈之下,舉鄉逃入山林沼澤為盜了。

  漢魏之賦,唐宋詩詞,一寫到雲夢澤,說的多是奇珍異獸,壯麗景色,但可有一位詩人記述過,這群可憐人?

  「九百里雲夢中,這樣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黑夫了解這些「群盜」的情況後,若有所思,讓傳令兵將自己的話告知眾人!

  「父老們,本將知道,汝等多是良民黔首,只因難以忍受苛政重稅,才不得已逃入澤中,求一條活路。」

  「但秦律之中,有《捕盜律》《賊律》《徭律》《戍律》等篇,皆言亡人必捕,一旦捕捉,將按逃亡、將陽罪論處,髡髮降為刑徒!」

  此言一出,這數百亡人皆駭然,他們最怕的便是這種情況!

  「但!本將承諾,在今年插秧結束後,一直到水稻揚花前,出澤投官自首者,可赦汝等無罪。」

  「不管是因為逃避賦稅徭役遁入,還是殺過人,行過竊,一律勾銷,均可大赦!」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議,赦免?在重刑的大秦,這是眾人十年來,聽過最離奇的話了。

  方才那孩童的大父訥訥地說道:「這律令,官府說是皇帝定的,將軍你……能改皇帝的律令?」

  「皇帝也會有打盹犯錯的時候。」

  黑夫語不驚人死不休,笑道:「更何況,人既已逝,有些苛責的律令,沉重繁多的賦稅田租,早該改改了!」

  他大聲宣布:「本將可以放了汝等,且替我將此事告之於澤中亡人、群盜,讓所有人記住時間,插秧到揚花之間,切勿錯過這大赦的好機會!」

  插秧,是在三月份,水稻揚花,則在六七月份,時間足夠多,而那時候,黑夫相信,自己的「舉大計」已成功,起碼控制了南方諸郡縣……

  黑夫縱馬離開,似是這數百人領袖的老者大聲問道:「不是不相信將軍,敢問將軍名氏?」

  黑夫的話,伴著三千兵卒重新上路的踏步聲傳來。

  「我是皇帝冊封的『武忠侯』,覺得拗口的話,只需記住,我叫黑夫!統帥的是南郡子弟兵!」

  「黑夫……」

  這名字太熟悉了,老者又驚又喜:「是安陸縣的那位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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