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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手持砍刀的長沙兵走上前來,揪住眾人髮髻,緩緩提起兵刃來,眼看就要身首分離。

  唯獨沒人碰陸賈。

  但他已心如死灰。

  本想著振興儒門,推廣先師孔子的治世理念,讓這個世道,不必再以殺治殺,能夠文武並用,德刑相濟……

  卻不曾想,會在這裡,以這種方式收場。

  「縱我飽讀詩書,舌尖嘴利,也終究敵不過兵戈利劍啊。」

  刃上反射的陽光刺來,他閉上了眼睛,不想看那一抹抹血色,世界變成一片黑暗,只等待一切的結局。

  但這次,卻沒有砍刀劈入骨頭的噪音,沒有人頭落水的撲通,卻只聽到旁邊傳來幾聲乾嚎,然後是詫異的驚呼!

  「沒……沒死!」

  陸賈睜開眼,看到邊上的青年徭夫並沒有被斬首,那長沙兵,只割走了他的髮髻!青年滿臉驚喜,渾然不覺下面失了禁。

  不止是他,抬頭看過去,整整數百人,皆是被割了髮髻,仿佛是一個大型剃髮現場。

  「起來!」

  兵卒粗魯地將眾叛卒提起,眾人又驚又喜,本以為死定了,甚至有人方才不小心崩出了屎尿來,只能叉著腳,狼狽地回到關下。

  黑夫早已移步到關隘之上,拄劍俯瞰一切。

  他讓人傳話道:「若按軍律,汝等叛軍殺吏,當誅。然本侯事先答應,降者免死。今不欲食言,故只刑什長以上,其餘眾人,暫不處死,且先施髡刑,罰為刑徒,在軍中效命。」

  這反轉來的突然,聽說不必被處死,七八百叛卒皆鬆了口氣,心有戚戚,但也有種揮之不去的屈辱感。

  就在時候,黑夫卻又大聲道:

  「軍正丞何在?」

  ……

  「諾!」

  隨著黑夫傳喚,城下一人出列,朝他作揖:「君侯,軍正丞在此!」

  黑夫問:「汝掌管軍法賞罰,我問你,大將軍對叛軍之卒,不斬反釋,是否違律?」

  軍正丞遲疑了,但還是應道:「的確是違律了……」

  黑夫又問:「士卒違律,軍正可討,大將軍違律,誰人可討?」

  軍正丞跪下:「大將軍出征在外,上至天者,下至淵者,皆可制之。將軍違律,唯監軍可諫,唯陛下可討!」

  「如此說來,眼下無人來懲處我嘍?」

  黑夫笑著搖頭,雙手伸到頭上,取下了君侯之冠,遞給利倉。

  「身為大將軍,帶頭犯律而無討,敢不自討乎?」

  而後,他便猛地拔出了佩劍。在數千人的驚呼中,舉劍至頭頂,利刃划過髮結,將圓形的椎髻整個割了下來!

  陸賈嘴裡的布早被人取走了,也鬆了綁,他與其他人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眾人萬萬沒想到,昌南侯居然會自施髡刑!

  「君侯!」

  利倉、安圃阻止不及,只撲到黑夫腳邊,抱著他的腿哭泣。

  「將軍!」

  桑木及黑夫在安陸挑選的親衛們,齊齊跪倒在地,眼睛發紅。他們是短兵,職責就是保衛將軍,不容將軍有任何損傷,將死士死。平日裡,縱然戰陣上矢如雨下,有眾人持盾在前,也不會讓黑夫傷半根毫毛。

  可今日,他卻加刃於己,割的是頭髮,但刺痛的,卻是親衛們的尊嚴!

  黑夫卻渾不在意,他披散頭髮,手裡握著厚實的椎髻,這是他養了幾十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眼下,雖然還沒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的說法,但一頭濃密的頭髮,亦是作為健壯人類的標誌。

  在中原,不論男女,皆崇尚蓄髮,成年禮後,男子更將頭髮扎到頭頂為髻。

  可以這麼說,高聳的髮髻,就是中原男人,露在外面的雞巴。

  這玩意是小是大,是扁是椎,偏左還是偏右,上面加的什麼冠,冠高不高,鑲珍珠還是黃金,都與各人的階級地位息息相關,若是亂扎,可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所以割發作為一種極具羞辱的刑罰,就可以理解了,那在秦朝,什麼樣的人會被施以髡刑呢?

  因為這刑罰侮辱性太重,一般的鬼薪、白粲、隸臣妾,都不會被施加,他們頂多能享受被剃去眉毛鬍鬚的「耐」刑,只有城旦舂和判了死刑的刑徒,會附加髡鉗……

  對七八百叛卒而言,看到這一幕,方才被施加了髡的屈辱感,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感動。

  對其餘數千兵卒而言,方才關於「君侯不守信」的竊竊私語,已無人再言,他們眼中,只有深深的震撼。

  一個尊貴無比的關內侯,一位手握重權的三軍統帥,居然願為一群死刑犯,做到這種地步?甘願與他們一起承受屈辱!

  當黑夫聲音再度響起時,所有人,都站直了腰杆,不敢漏聽一個人。

  「現在,我同與汝等一樣了,皆是犯法之後的刑餘之人。」

  黑夫鬆開了手,那許多個清晨,妻子葉氏細心為他梳理紮好的髮髻,如今失了依存,被風一吹,變成了萬千微絲,飄得到處都是。

  「違律就是違律,我會將我的性命,連同汝等的生死,一起回稟咸陽,請陛下定奪!」

  「但在此之前,二三子,且先將這份屈辱,這份羞恥化為勇銳,一起在這嶺南荒外,活下去吧!」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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