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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盛夏,天氣炎熱,但聽著傳令兵大聲吼出的話,被按倒在地,雙手反縛的一千名叛卒,卻渾身冰冷。

  看此架勢,聽這話語,雖然降了,還是要殺他們?

  一千人里,年齡層次不齊,上至削瘦枯槁的五旬老者,下至十八九歲的蓬頭青年,他們或披掛屯長、什長的薄甲,或穿著徭役的褐衣,常年累月在嶺南鑿山開險,不是有傷就是有病,因為糧倉被燒,餓了多日,都有氣無力。

  但即便如此,他們眼中依然有強烈求生的欲望,故心存僥倖,開關投降,但卻被現實狠狠打了臉。

  希望變為絕望,不少人憤怒地大吼了起來。

  「陸賈小兒,誆騙吾等!」

  陸賈聽在耳中,他咬咬牙走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黑夫面前,陳情道:

  「君侯,你曾與陸賈約定,以十日為期,若能讓陽山關叛卒開關投降,便會饒恕他們性命,今陸賈不辱使命,還請君侯守諾!」

  黑夫卻不為所動:「你也知道他們是叛卒,豈能赦之?」

  陸賈不願放棄:「君侯可是親口對我說過,二十多年前,有類似的事,嫪毐之亂,其門客舍人四千餘人從叛,但皇帝陛下平定叛亂後,卻只是將他們流放道蜀中,未曾殺戮……」

  黑夫笑了笑:「天下之大,唯獨能凌駕於律令之上者,唯陛下一人而已。其餘萬萬人,縱是公子王孫,若犯國法,依然不能逃脫懲處,更何況黔首戍卒?除非是陛下破例特赦。」

  「然陛下有權特赦,我身為大將軍,卻只能循規蹈矩!倘若赦之,違法的,便是我了!」

  陸賈卻認為這是藉口,大軍遠在天邊,連監軍子嬰也因中暑,沒跟來嶺南,這群人是生是死,還不是黑夫說了算?

  他再度懇求:「話雖如此,但君侯分明答應,會向陛下求情,放他們一條性命!」

  黑夫仿佛才想起來,撓了撓髮鬢:「來去半年,賞罰豈能逾時?今日若不加懲處,恐怕整個南軍,都要亂了套,兵卒怨其將吏,便可殺之,反正事後只要投降,便能逃脫懲戒。其陵犯無節,破矣,水潰雷擊,三軍亂矣。我不可因這寥寥千人,而亂數十萬人之矩!」

  陸賈越聽越心寒,再拜道:

  「君侯口口聲聲軍法,十日前,讓我以花言巧語來騙關時,怎麼隻字不提?孔子云,人而無信,不知其也。大車無輗(ní),小車無軏(yuè),其何以行之哉?將者五德,智、信、仁、勇、嚴也,君侯今日若毀諾,日後恐怕再無兵卒敢信你,承諾眾人說會派人輪換,讓彼輩回南郡、衡山休整,莫非也是假話?」

  「多說無用!」

  黑夫變得極其固執,板起臉:「進有厚賞,退有嚴刑,叛則誅殺,此之謂信將,相比於個人約定的小信,遵循軍法,這才是大信!我意已決,退下!」

  陸賈雖是儒生,也有幾分志氣,憤怒之下,竟跳了起來,仰著脖子,上前幾步道:

  「我自問亦是丈夫,不願隨小人失信,既然將軍要殺,那就連陸賈也一起殺了吧!」

  「好啊。」

  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沒有陸賈設想中的幡然醒悟,黑夫乾脆地答應下來,比了比手,親衛竟真的將陸賈拉了下去!

  陸賈徹底懵了,愣了半晌後,回頭破口罵道:

  「黑夫,你……你食言而肥,枉為君侯!如此小人行徑,他日恐有身死軍滅之難!」

  ……

  陸賈罵聲不絕於耳,直到被方才還「陸先生」叫個不停的利倉塞了塊布堵住,又被拖到湟溪河邊,與那一千叛卒並排跪著。

  黑夫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

  「吏為兵卒之表,自什長以上,至左右將,上下皆相保也,今千人謀叛,軍吏難辭其咎,先斬百長、屯長、什長!」

  這些小角色,自不必秦始皇的御賜斧鉞出馬。對黑夫忠心耿耿的安圃派湟溪關眾人,配合黑夫從長沙營帶來兵卒,三人一組,手持鄂地鐵山打制的砍刀,從十名百長砍起,接著是二十名屯長,最後是一百名什長……

  伴隨著悽厲的嚎叫、求饒,百餘枚人頭滾滾,落在河邊灘地上,鮮血匯集成小溪,匯入湟水,一時間,水流皆赤!

  而刀刃,也翻了卷,必須換一批了。

  郴縣營五千兵卒站在遠處,神情複雜地看著這一幕,不乏竊竊私語,卻無人敢阻止。

  陸賈也跪在溪水邊,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駭然不已。

  是啊,他竟忘了,四年前,齊地諸田造反,臨淄、濟北大亂,黑夫作為將軍,率膠東兵討平之。

  聽說他先在臨淄城大開殺戒,處死了叛眾家人兩千,高唐一戰後,又屠叛卒一萬,還將其釘上木架,插在道路亭舍驛站邊,隔著十里,遙遙相望。

  那些恐怖的木架屍骸,遍布中原,用于震懾對秦不滿者,壽春也有不少。

  「這黑夫本就是個言而無信,殺人不眨眼的酷吏、屠夫,我當時,怎會信了他的鬼話呢?」

  陸賈追悔莫及。

  這時候,已殺完軍吏,該輪到普通的戍卒、徭役了。

  陸賈旁邊的淮南小卒也嚇壞了,哭哭啼啼:「我本不想反叛,是被其他屯的人裹挾,也沒有殺任何人,我只想休憩,只想回家……」

  是啊,他們只是想回家,只是不想被苛待,只想離開這片綠色地獄,哪裡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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