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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夫明白了,浮丘伯雖然為了救眾弟子性命而低頭了,但心裏面,依然是不服氣,覺得黑夫的舉措,是大錯特錯!

  於是他一笑:「聽浮丘伯之意,俗不可變?」

  「然也!」

  浮丘伯振振有詞:「《王制》有雲,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故聖人為國,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黑夫略微沉吟,忽反問道:「我聽聞,荀子曾經入秦觀政,浮丘伯可與之同行?」

  「當時我在家服母喪,未曾入秦。」

  浮丘伯的臉上,也不覺得未入秦是什麼大的損失。

  黑夫道:「那浮丘伯當知,荀子對秦的評價罷?」

  浮丘伯當然記得,那是荀子從秦地回來不久後,與弟子們討論,秦為何能夠有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

  當時,與他幾乎同時入學的李斯起身說:「夫子,秦的勝利,是因為其摒棄仁義,而能便宜行事,一切以強國強兵為先!」

  荀子卻訓斥了李斯的見解,他認為,秦能夠四世有勝,其緣由之一,便是民風樸厚。荀子讚揚了秦人的淳樸畏法,秦吏的恭儉忠信,士大夫的不比周、不朋黨,朝廷的行政效率,還將秦治視為古代理想政治的典範,讚嘆為「治之至也」。

  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無儒」,能強國興邦,征伐天下,卻難以持久。

  雖然這與浮丘伯等齊魯之人印象中的「虎狼之秦」截然不同,但畢竟是夫子之言,肯定有其道理,浮丘伯也不會不承認。

  待他說完後,黑夫卻笑了起來:「浮丘伯可知,若荀子早入關中一百年,他見到的秦,卻截然不同!」

  「百多年前的秦人,無禮樂之學,卻有戎翟之教,父子無別,同室而居,喜好私鬥,常聚眾為盜賊,不知律法為何物。」

  「秦之官吏,大多是舊族子弟,勇武有餘,文質不足,不少人,連自己姓名都不會寫,如何治民?」

  「秦之士大夫,也尸位素餐,結黨營私,庶長舊族尾大不掉,幾度弒君另立。」

  「秦之朝廷,也是全天下效率最低劣的,依然沿用秦穆公時的體制,對外屢戰屢敗,對內窮困潦倒!」

  黑夫一條條數下來,又道:

  「然而,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十年之後,秦民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一甲子後,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百年治強,遂一海內,統有天下!」

  言罷,黑夫朝浮丘伯一攤手:「浮丘伯,這便是秦國移風易俗的成效!」

  浮丘伯憋了半天,辯解道:「不然,廢禮義之教,任刑名之數,此乃敗俗傷化……」

  黑夫理解浮丘伯的看法,儒家認為,改變俗時要採取慎重的態度,為了避免造成社會動盪,對各地形成的傳統習慣應該予以尊重,不管好壞,都成了他們口中「上古之制」的一部分。

  但法家可不在乎這點,他們的視角,更注重國家整體的富強和戰爭的勝利!所以很喜歡用行政命令和法律條文,來推進移風易俗,改造社會。

  歸根結底,所謂的舊俗,也就是以「宗族」為單位的里閭組織和生產方式。變俗,意味著改變,必然會遭到抵制,但只有破壞了舊的風俗的習慣,新事物才能脫胎而出,從而推動整體的社會變革。

  於是黑夫步步緊逼:「這叫敗古之俗?按照浮丘伯的說法,俗不可變,那麼秦人喜歡私鬥的風俗,喜歡聚眾為盜賊的風俗,應該保留麼?」

  「與戎狄同俗,全家擠在狹窄屋子內同居,一起懶一起窮的風俗,應該被保留麼?」

  「不做出改變,積貧積弱,最終衰亡,便是一個國家註定的命運麼?」

  一時間,浮丘伯被黑夫質問得啞口無言,在秦國這活生生的成功例子下,移風易俗,似乎真的有極大的效用。

  但老儒內心深處,依然無法接受,只能固執地說道:

  「中國戎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適用於秦的,不一定適用於齊……」

  黑夫卻笑了:「秦墨程商對我說,墨子曾言,一同天下。」

  「博士叔孫通曾對我說,孟子曾言:天下定於一!」

  「張蒼又告訴我,荀子曾言:一天下,財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

  「如此觀之,一天下,當是墨者、孟儒、荀學的共識?」

  不管各學派鬥爭多麼劇烈,但他們卻都在慘烈的戰爭里,意識到,唯有統一,是解決這一切的良方。

  但他們空有想法,卻無法做出實效,因為能一天下者,唯有兵道!唯有法家打造的軍事強國!

  「六合同風,九州同貫的大一統,這明明是諸子百家的共同理想,但事情輪到了自己頭上,卻為何要固執不肯做出改變?莫非各家的一統理念,只是嘴上說說,卻不想付諸於實踐?」

  一時間,浮丘伯無言以對,而旁聽的蕭何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詫異地看了黑夫一眼,看不出來,郡守好口才啊!

  沒錯,移風易俗,的確會失去很多,齊、楚、燕、韓、趙、魏,六國的文字、歷史、習俗,但這就是統一的代價……

  因為他們是失敗者,所以,便失去了選擇的機會,只能承受被秦強加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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