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來,文學(尤其是詩歌)本身即是玩物喪志,所以韓愈被看作「倒學」,杜

  詩也被稱為「閒言語」(見《二程遺書》卷一八)。如果整個詩壇都受這種

  思想支配的話,那麼連詩壇自身的存在都成問題,更不用說把一位詩人樹為

  ① 蘇轍批評李白「不知義理之所在」,而稱杜甫「有好義之心」(《詩病五事》,《攣城集》卷八);張

  戒說「子美篤於忠義,深於經術」,「李太白喜任俠,喜神仙」(《歲寒堂詩後》卷上);黃徹則批評李

  白:「如論其心術事業,可施廊廟,李杜齊名,真忝竊也。」(《溪詩話》卷二)。

  人品楷模了。南宋的朱熹是宋代理學家中文學修養最高的一位,他對杜詩也

  是毀譽參半,但他對社甫的人品頗為敬重,曾把杜甫與諸葛亮、顏真卿、韓

  愈、范仲淹五人稱為「五君子」,說:「其所遭不同,所立亦異,然求其心,

  則皆光明正大,疏暢洞達,磊磊落落而不可掩者也。」(《王梅溪文集序》,

  《朱文公文集》卷七五)這種認識在宋代理學家中是絕無僅有的,而且當朱

  熹說這話時,杜甫的典範早已由北宋人樹立起來了,所以這並不能說明理學

  思想對杜甫評價的影響,倒是體現了理學家對文學家觀點的認同。所以理學

  思想對於宋人選擇杜甫為人品楷模一事只是產生了一些影響,並沒有起到支

  配的作用。這樣,當我們探索宋人尊杜的原因時,就不應僅僅把目光盯著理

  學思想。

  我們的看法是:宋人對杜甫人格的尊重反映了宋代士大夫對自我人格的

  尊重。眾所周知,宋代士大夫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們的主體意識和參政熱情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宋代政壇上叱吒風

  雲的不再有跋扈的武臣與弄權的宦官,而是清一色的士大夫。雖說士大夫階

  層本身也有忠奸賢不肖之分,但作為一個整體,他們是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

  使命感的。正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宋代的士大夫對自身的人格力量充滿自

  信,范仲淹、王安石等功業彪炳者是這樣,王令、陳師道等命途多舛者也是

  這樣。因為後者雖然失去了建功立業的機會,卻依然可以追求自己的人生價

  值,即由注重外部事功轉向注重內心修養。宋人能夠選擇終生窮 愁潦倒、

  對唐代政治沒有產生任何影響的杜甫作為人品楷模,原因就在於此。從這個

  基點出發,我們才能理解為什麼唐人對杜甫的憂國之心熟視無睹,而宋人卻

  對之焚香頂禮;為什麼五代人把杜甫的生活態度看成是「盪無拘檢」,而宋

  人卻認為那是「樂易可人」。

  如果說北宋詩人對杜甫的尊重出於人格的認同,那麼南宋詩人則主要是

  在愛國精神上與杜甫產生深刻的共鳴。前文說過,靖康事變以後,呂本中、

  陳與義等人對杜詩的思想意義有了新的認識,這種認識必然伴隨以對杜甫人

  格的新評價,因為只有身受亡國之痛的人才能充分體會杜甫對國家命運的深

  沉關切。愛國名將宗澤因受投降派掣時,憂憤成疾,臨終前長吟杜詩「出師

  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之句(見《宋史?宗澤傳》)。李綱在決心

  以死報國之際,書杜詩贈義士王周士,「以激其氣」(《書杜子美魏將軍歌

  贈王周士》,《梁溪先生文集》卷一六二),後來又作《重校正杜子美集序》

  云:「平時讀之,未見其工。遣親更兵火喪亂之後,誦其詩如出乎其時,犁

  然有當於人心。」(同上卷一三八)陸游不但在創作中「重尋子美行程舊」

  (楊萬里《跋陸務觀劍南詩稿二首》之一,《誠齋集》卷二○),而且無比

  景仰杜甫的為人。陸游中年人蜀,一路上憑弔了許多杜甫遺蹟,他在《游錦

  屏山謁少陵祠堂》詩中說:「古來磨滅知幾人,此老至今元不死!? .文章

  垂世自一事,忠義凜凜令人思!」(《劍南詩稿》卷三)後來又作《讀杜詩》

  說:「看渠胸次隘宇宙,惜哉千萬不一施。空回英概入筆墨,生民清廟非唐

  詩。向今天開太宗業,馬周遇合非公誰?後世但作詩人看,使我撫幾空嗟咨!」

  (同上卷三三)陸游對杜甫的「忠義」、「胸次」作出如此高度的讚頌,對

  其不遇發出如此激動的感慨,完全是借古 人之酒懷澆胸中之塊壘。他心

  目中的杜甫形象正是他的自我形象的投射,而報國無路是這兩位愛國詩人的

  共同悲劇。

  南宋滅亡後,不但連半壁江山都不再存在,而且宋王室也已屈膝投降。

  在異族統治者的殘酷壓迫下,以文天祥為代表的愛國詩人或從容就義,或拒

  不出仕,以各種方式堅持了民族氣節。毫無疑問,他們曾從杜甫身上汲取精

  神力量。汪元量在《草地寒甚氈帳中讀杜詩》中說:「少年讀杜詩,頗嫌其

  枯槁。斯時熟讀之,始知句句好。」(《湖山類稿》卷二)鄭思肖在《子美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