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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很久以後,最近我才想到:這種思想在本質上是不是改變了呢?怕是未必。農業學大寨,開山造地,各地退經還糧(特別是在廣東、福建),恐怕仍然是“擴大糧食耕作面積”,仍然是一種“開荒”。

  如果早讀一點清史,讀一點康熙、乾隆的諭旨(那些個所謂“錯話”),是不是會好一點呢?我就不知道了……

  三、老大難的多種經營

  下一步面臨的問題就是,如果說耕地已經開發殆盡,將如何謀求農業的進一步發展?如果清代耕地的增加遠不足以解釋農業總量的提高,又應從哪些方面去尋求這些方法和原因?這是中國歷代沒遇到過的重大挑戰。

  如果說“三百年為一個歷史”,我們也可以說,在近幾十年裡,這一直是一個“老大難”問題。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最初的口號是“以糧為綱”,但與它的後半句“全面發展”,就不免成為“悖論”。所以後來胡耀邦稱之為“以糧為綱,全面砍光”。這裡面原因很多,我們只能集中探討它的“技術方面”,而且仍是從清史出發。

  清代新的探索始於康熙,期望農民不再“狃於種地”,開展畜牧等他種經營(康熙五十五年上諭);繼之以雍正,於土地增墾、“竭力耕耘”外,提倡“山澤園圃之利、雞豚狗彘之畜”,展寬農業經營方向(雍正二年上諭),而完成於乾隆,不獨以農事為先務,而兼修園圃、虞衡、藪牧之政。

  這一經濟發展政策的主旨,就是不再亟亟於土地的開墾,而在已有的耕地上做文章,提高其利用水平,特別重視五穀以外的作物種植,及農耕以外的各種經營。其含義已不止於“精耕細作”(據許倬雲研究,中國漢代農業已進入這一層次),而在於經濟作物等“商品經濟”的發展,農村工業和商業的廣泛增長。遂為中國經濟指明了一條極具可行性的發展道路。

  後來有估計說,中國農民經營“副業”的收入,一般占農副業總收入的三分之一,農民中約有五分之一以上專門依靠副業過活。如果加上“工業”部分,相信清代數字還要高出許多。

  總而言之,清代的經濟增長,可以說全與“貿易”及“交換”有關(儘管只涉及商業交易的一小部分,清朝關稅在乾隆年間仍增長了四倍)。它成為土地開墾之外,對清代經濟增長貢獻最大的一個因素,也是清代經濟發展的最大成就。這雖非政府一手造成,政府政策的作用卻不可小覷。

  這一切都給中國經濟帶來了“利好”消息:有材料表明,佃戶改種高產值經濟作物,依舊交納稻穀田租(如我在廣東所見之買稅);同量田地上耕作者增加,導致畝產量得以提高,田租反而下降,有利於滿足日益增長的人口需要(參見拙作《租佃關係新論》,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年版)……

  反觀當代,一般認為,土地改革以後有一個“黃金時代”,其實大可商榷。根據統計數字,到1952年,中國糧食總產恢復到戰前水平,人均產量卻有所下降;經濟作物的下降更是明顯,如油料、菸草、茶葉、絲繭的產量降低了一半左右;而且以後很久,這部分生產都未能恢復起來。

  到1956年,集體化以後的第一年,問題就充分暴露出來。1956年中,人民日報連續發表社論,5月6日:“一五”計劃前三年烤菸生產的計劃都沒有完成,原因在於指導錯誤以及價格政策等;9日:越來越尖銳地感覺到油料供應不足;10日:農村副業、手工業生產大大下降,是造成當前農村市場不活躍的重要因素;24日:去冬到今春不少地區農村副業大大衰落;6月6日:由於領導機關重視不夠和長期以來收購價格偏低,江浙兩省桑園面積和產繭量,目前只相當於戰前的54%和35%;據農業部統計,今年花生、黃麻、甘蔗播種面積都在減少,許多地區副業生產下降了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特別是養豬減少;7月:中央農工部副部長王觀瀾報告,浙江副業嚴重下降,江蘇長江兩岸地區副業產值一般亦下降了30%~80%以上。

  毛澤東為此專門起草了一份通知:河北省糧食以外的農產物占產值百分之七十一,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數目字。其他各省情形與此有些不同,但糧食以外作物及副業的產值至少占百分之五十,或者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各地農業生產合作社要注意多種經營,否則就是一個很大的偏差,甚至要犯嚴重錯誤。

  生豬的出欄頭數從1955年下降,1956年下降為6157萬頭,比1954年減少20%左右。1956年出現了全國大牲畜數量的首次下降,從此開始了一個持續下降的過程(1957年、1958年分別減少390萬頭和610萬頭)。

  而且,極力強調糧食生產,糧食問題並沒有解決。在集體化的前十年(1956~1966年)糧食生產是零增長,後十年(1967~1977年),僅僅是總量增長,人均並無增加。在大饑荒時還能依靠四川、黑龍江,改革前夕則幾乎沒有一個省份還可調出糧食(不要說防災,以後的“工業化”、“城市化”皆失去依託)。

  當年“以糧為綱”的做法,不但沒有解決中國的糧食問題,反而害苦了那些先進地區。類似的問題,在歷史上就存在過,如雍正皇帝曾一度批評廣東和福建的“捨本逐末”。繼1982年福建之後,1983年、1984年我兩次赴廣東考察,目的就是看看在“放開”之後,地方經濟將向何方“自由”發展(我在那裡也遇到老人懇切陳情,希望上頭放寬糧食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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