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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可能從沒有思考過這本日記應該成為什麼樣子,如果它還有任何實用價值的話。日記不單單能夠為個人服務,它可以只作為我理解的那種流水記錄:蒼白地記下我一天裡都做了些什麼,以達到輔助記憶的目的,充其量也許能為久遠將來的某個傳記作者或者家族史研究者提供一些素材或資料;或者它也可以作為一種記事本,就像很多小說作者用記事本記下他們聽到、看到或其他人沒有記錄過的新鮮事兒;或者它還可以作為一種思想的記錄,記錄一天當中的思想歷程。我曾經試著將日記定性為最後一種。不過,因為沒那麼急迫,這種努力就擱淺了。此外,根據經驗可知,只有當我為了某種明確的目的而坐下來寫作時,以及我不想為自己記下什麼的時候,才更容易湧現出許多想法。

  我也問過自己,並強迫自己回答,這本日記究竟要歸為哪一類,我期望它能發揮什麼作用,簡而言之,就是我為什麼要堅持寫日記。也許我應該給予它更多關注。

  1996年

  雖然凱南確信自己來日無多,但他依然認真思考著有關未來的問題,比如像中國和俄羅斯這樣的發展中國家的問題。長期以來他一直在重申自己的觀點,比如被他稱作“孤立主義”的外交政策的好處。

  ● 3月20日,普林斯頓

  有時候人會處於一種介於睡夢與清醒之間的過渡狀態,尤其是清晨即將醒來的時候,此時的思考在邏輯上已經比較連貫,也更加深刻、更富有感情、更能體現出部分潛意識,因此更應該引起重視……

  昨天早晨,當我正處於這種過渡狀態的時候,我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一方面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還有能力去參加一大堆活動;另一方面,我又完全喪失了能力,那就意味著終結,即死亡……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個距離,這個距離表面看上去很穩定,但我知道這是一種非常脆弱的穩定狀態,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坍塌……這種感覺就像萬丈深淵,我在它的邊緣過著虛假的生活,假裝我真的像看起來的那樣正常而健康。

  ● 4月13日

  戴維·格根[16]的電視訪談令我極其不滿:雖然他本人挺招人喜歡,可是很明顯,事先他沒有做好準備,對我的新書只有最膚淺的了解(如果說他有所了解的話)。如果我沒記錯,整個訪談中他根本就沒提到過書的內容。[17]他老生常談地將我們的訪談帶進了有關遏制政策的討論當中,占用了整整十五分鐘時間。我看起來很疲倦,表現得也很差勁。很明顯,他對我過去三四十年做了什麼一無所知,而且我猜他很驚訝我還活著,並且直到這個年紀還在出書。

  ● 4月28日

  今天早晨,又翻了翻我寫的書,尤其是關於非軍事外交政策那一章,我幾乎都忘記了自己還寫過這樣的內容。現在,我不會再義憤填膺了。為什麼呢?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回頭再看,我發現大部分深刻的政治哲學問題我都已經很好地歸納出來了,完全值得關注。然而,這些問題沒有激起媒體和政府的反應。我並不期望這些觀點能獲得每個人的認可,相反,我知道我的一些觀點可能不夠刺激。但是,我覺得它們應該引起公眾的注意和評論界的反應。事實上,真正讓我心煩的並不是個別批評的聲音。我寧願我的觀點一石激起千層浪,也不願它石沉大海。

  更坦白地說,我希望這些觀點能夠為我們這個時代政治哲學的發展貢獻一份力量,但這種徹底被忽視的結果,真是讓人痛苦和絕望。

  但我並不為自己所做的努力而後悔,我的能力也僅限於此。至少,如果不這樣去做,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不作為。

  ● 5月16日

  安娜莉絲抱怨說,我經常因為自己的健康狀況發牢騷,她甚至還去向別人抱怨。我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做:她不想向自己和別人承認,我的身體越來越差。至少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說得沒錯。我永遠都不應該抱怨,但我抱怨的並不是年老本身帶給我的痛苦。也許我需要,或者說,我應該默默地承受這份痛苦,同時還要面帶笑容。因為人們要求並期望我這樣做,仿佛我不是九十二歲而是六十二歲……難道一個九十二歲的老人就不能享受片刻的休息嗎?

  ● 6月13日

  好幾個月以前,約翰·加迪斯巧妙地取得我的同意,讓我在辦公室接受BBC電視台(我猜的,也可能是其他媒體)的訪談,內容是關於冷戰的歷史。BBC聯合特納廣播公司(或諸如此類)製作這期訪談節目的動因,是推出一部“具有教育意義的”紀錄片,其中至少有二十個小時的片段是關於冷戰史的。我與加迪斯爭論過,我說我不喜歡這種方式,我不相信這種節目能夠起到教育的作用,觀看這一類節目的都是懶惰的歷史系學生;我還說我是一個作者,不是一個演員;我不喜歡自己在電視裡的形象,就像我不喜歡媒體本身一樣,對於如此表面淺顯的問題,我只能給出過分簡化的答案——糟糕的演技,糟糕的歷史。

  加迪斯的回答是,你不能因此就不去做,這是當代歷史的一部分。不管你是否願意接受採訪,影片都要拍下去,如果你不參與,那麼結果會比你現在看到的更糟糕,因為你本人與冷戰有著獨特關係,而且你的觀點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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