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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上饒開會的時候,鄧廣銘先生也去了,而且我跟他的座位相鄰。我跟鄧廣銘先生談話的時候,告訴他我在台灣教書的時候,常常參考他的書。跟鄧先生見面後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對人非常誠懇,非常和藹,而且做學問是非常認真的。我記得那次會上有人提交了一篇論文,大意是說稼軒做了好幾任地方長官,在帶湖、瓢泉都蓋了房子,一定也搜颳了民財。鄧先生很生氣,他覺得這種說法對稼軒是一種污衊。他認為,稼軒絕不是一個搜刮民財來給自己蓋房子的人,辛棄疾所造的房子,在宋代優待文臣的標準來看,實在並不奢侈華麗。我同意鄧先生的看法,我也覺得稼軒經營他居住的地方跟一般人不一樣。你看歷史上像姜白石記載的張鎡那些人,他們的房子都裝飾得富麗奢豪,家裡養著歌伎酒女。可是稼軒以詩人的眼光非常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住處,在房前種了一大片莊稼,小溪旁栽了幾棵柳樹,種了一些梅花,圈了一圍籬笆,他的房子雖然很美,但不是雕樑畫棟。在帶湖新居蓋房時他寫了一首《沁園春》:“東岡更葺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疏籬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房子上樑時他作《上樑文》:“拋梁東,坐看朝暾萬丈紅,直使便為江海客,也應憂國願年豐。”中國古人蓋房上樑時,要把一些象徵吉利的東西,拋到屋樑的四方,同時念誦一些祝詞。稼軒這是說:我向東邊拋東西,我就看到太陽從東方升起——“朝暾”是早晨初升的太陽;即使朝廷上不用我了,我不能在朝廷做官,成為江海的一個閒人,我還是要憂國憂民,希望五穀豐登,國泰民安。所以我覺得稼軒經營他的住所,跟那些富貴奢豪的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我跟鄧先生就談得很投機。

  第二天我們去拜謁稼軒墓,要走很遠的路。那時鄧先生也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當地的人很客氣,給鄧先生準備了一把可以抬著走路的藤椅,可是鄧先生堅決不肯坐這椅子,他說去拜謁稼軒的陵墓一定要走著去。我保存的相片裡還有鄧先生在走路,抬著椅子的人就跟在他後邊,他就是不肯坐。到了稼軒墓,我跟鄧先生、林玫儀還照了相。恰好我跟繆鉞先生合作寫的《靈谿詞說》已經出版,那本書里的《論辛棄疾詞》一篇是我寫的,我想鄧先生也看了。從我們在上饒認識以後,他對我非常好,回到北京後,我們常常見面,鄧先生還約我到他家裡去,請我吃飯。鄧先生認為我的稼軒詞說寫得不錯,但是沒有當面說,我是一直到鄧先生去世以後,才看到他最後校訂的《稼軒詞編年箋注》出版前言上,寫了一大段關於我寫的稼軒詞說。他說他在近十多年讀了我的多篇論唐宋詞的文章,其中包括論稼軒詞的多篇。他說我寫的“文章議論皆渾融灑脫,恢宏開廓,曲匯旁通,而又全都在於反覆闡發其主題”。他還大段引用了我的論稼軒詞的文字,最後還說:“我希望這本《箋注》的讀者,儘可能都能親自去閱讀她的這篇原作的全文,這主要不是為了‘奇文共欣賞’,而是要藉以補拙著的一大缺陷,以提高和加深對稼軒作品的領悟。”鄧先生一直非常客氣,以為他自己只是考證了歷史,而沒有講到稼軒詞的文學成就。

  鄧先生做學問非常認真,《稼軒詞編年箋注》從50年代問世以後,他一直不斷地補充、不斷地校訂。經過數十年的醞釀準備,對全書的箋注與編年作了大幅度的修改、調整,補充了大量非常有價值的文學資料與研究心得,應該是稼軒研究的最高成果。鄧先生在這裡很誠懇地引了我大段的文章,使我非常感動,也為我對於稼軒詞的研究得到他的認可,感到非常欣幸。我覺得前輩的這種治學、做人的認真的態度,是很值得我們景仰的。

  台灣大學的鄭騫先生,年輕的時候也說過要寫稼軒的年譜,可是只是寫了一個簡單的草稿,沒有能夠完成,我覺得鄭騫先生一定會覺得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很可惜的是鄭騫先生去世以後,他放在家裡的筆記,當時沒有人很快地做出整理,所以有很多就散失了。

  九、馮其庸先生

  馮其庸先生是著名的紅學家,我很早就知道馮先生的大名,可是一直都沒有見過面。直至1978年,我到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去參加一個紅學會議,才結識他。其實我不是研究《紅樓夢》的,只是因為我寫《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時,就王國維先生的《紅樓夢評論》寫過一段我對《紅樓夢》的看法。因為我覺得王國維先生對於《紅樓夢》評論的立足點,完全被叔本華的哲學所限制,不符合《紅樓夢》小說的真正的主旨。我就把自己在《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一書里我對《紅樓夢》的看法提出來,又加以補充,寫了一篇文章單獨發表了。就是因為我寫的這篇文章,我被邀請了去參加這次紅學會議。這次會議海內外的紅學家都去了,當然馮其庸先生、周汝昌先生也都去了,會議還安排他們兩個住在一個房間。周汝昌先生也是顧隨先生的受業弟子,而且顧先生也很欣賞他,我也是久仰大名。就是在這次會議上,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會議安排開會都是在白天,晚上就在大廳里放一張大桌子,準備了一些筆墨紙硯,這些學者們就在那裡題詩、寫字、畫畫。周汝昌先生給我寫了一首詩,還題了字。馮其庸先生畫了一幅畫送給我,上邊也題了字。通過這次會議,雖然我跟馮先生認識了,但是不熟,我們並不常常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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