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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的立新大隊,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從十幾歲的孩子到七十多歲的老人,廣大農民堅持常年學習哲學。農民們下地時除了工具以外還帶著課本、黑板、粉筆等。這樣的情景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事實上,除了毛澤東的哲學外,再沒有其他的哲學了。除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外,其他一切哲學都成了批判的對象。哲學本來是增進人的智慧,提高人的反思能力的,在那樣的年代,卻反而成了用來消除人的獨立思考能力的工具。

  在立新大隊尤為出名的是已經75歲了的王老漢,一直堅持學習,而且十分認真,時間不長就已經能寫字讀報了。王老漢被邀請向人們介紹他的學習經驗,也沒有講話稿子,一講就是大半天。在王老漢的帶動下他們成立了“王老漢學哲學小組”。這個“小組”當時非常有名,公木幫助他們這個“學哲學小組”編教材,講哲學,和他們結下了很深厚的友誼。

  隨著“階級鬥爭”思想的加溫,文藝界的空氣越來越令人緊張。違背了藝術規律的假大空、高大全式的紅色敘事文本使文學完全脫離了自身運行的軌跡,淪為政治蹂躪的奴僕。當時立新大隊的社員們,在公木等人的輔導下,出現了“四史”(社史、村史、家史、個人史)創作熱,還開始練習寫故事。

  他們的創作熱情很高,公木把他們的新故事經過整理修改,編為一本《立新故事集》,交吉林省出版社住縣的組稿委員會編輯出版,其中還收有公木撰寫的兩篇故事。當然,其中大都打著鮮明的那個年代的印記,後來也沒有收入公木的文集中去。另外公木受扶餘縣文化局的委託,還奮筆疾書,寫過一篇歌唱立新大隊136行的長詩,據說公木寫起詩來常常心潮澎湃,有時半夜醒來有了靈感,從被窩裡往外一爬就洋洋灑灑的忙活起來……立新大隊的黨支部於書記被選為黨的大會代表,去北京開會,公木還專門寫了一個詩劇,其中有“七朵葵花向太陽”之類的句子……望著公木寫在小學生作業本上的一篇篇這樣的作品,我的眼睛有時候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酸。

  完成了鐵帽山下的任務後,公木還繼續參加開門辦學,同“上管改”的工農兵學員一同上山下鄉進廠。儘管暫時平靜下來了,卻又說不定什麼時候會飛來風雨。1964年,公木參加吉林省梨樹縣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被分配到萬發公社劉家崗子大隊,公木年過半百卻同青年人一樣,與貧下中農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有一段時間他的牙齒不好,吃硬東西和玉米面餅子很不方便,牙總往下掉。正好一同下鄉的一位教師回長春,公木的家屬便買了幾袋葡萄糖,托那位教師給公木捎去,於是公木每天晚上,可以沖杯葡萄糖水喝。這葡萄糖水喝了沒幾天,就被工作隊發現了,於是成了階級鬥爭的新動向,開始嚴厲地批判公木小資產階級思想,不能與貧下中農“同吃”。公木也不辯解,和那位教師爭著攬責任,在會上作自我批評。

  這些很可笑的鬧劇,使公木很感慨,他偷偷的寫了一篇《復闢謠》:

  你從歷史的夾縫中走來,大鬧社會主義的舞台:

  在那陰暗母胎里,你並沒有孕育成才;在這燦爛的陽光下,你卻扮演個威脅的角色;每當山陰雨濕,夜黑風高,無論枯木腐株,無論閒花野草,都變成綠眼紅髮的吃人的妖怪。

  據說,古代有涓蜀梁這麼一個人,明月宵行,顧見自己的身影;長發蓬蓬著隨風擺動擺動,以為是魔鬼,急躲開,就跑個不停。

  跑啊跑啊,跑得越快越快,那影子也便跟著越緊越緊。

  直到氣急敗壞撲通倒在家門外,口吐白沫,雙目失神,兩腿直伸,只剩下心口兒嘣嘣跳一點餘溫。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你本來僅僅是一個幻覺,既然是從來就沒有正式誕生,當然便壓根兒不曾被迫死去,可怎會鬼差神遣來復辟,而且還幻化出數不清的“分子”?

  誰說咱們中國人沒有冒尖的想像力,產生不出超世界水平的第一流傑作?

  你,純東方式亞細亞型的堂·吉訶德的風車啊!

  第四十五章(4)

  公木在詩中嘲笑了單憑幻覺、想像和主觀臆斷來炮製各種“分子”的現代涓蜀梁。其下場無非是“口吐白沫,兩目失神、兩腿直伸,只剩下心口兒怦怦跳一點餘溫”,這是何等的荒唐和可笑。

  要理解他在患難中所留下的心路歷程,即便讀了他的全部日記和詩文,恐怕也還不能輕易敲開那扇風雪中的寂寞心扉。因為在當時抄家成風的情況下,縱使寫給自己看的日記,也還要防備某一天會被人當作罪證。《復闢謠》這類零星的偷偷留下來的詩歌,才偶爾大膽地閃爍出一星半點的思想火花。在1973年那個寒冷的冬季,詩人在靜夜裡歌唱:“西風裸露了我的軀體,而奪不走我累累的果實。這日月與風雷結晶的珍珠啊,像一簇簇火星兒點燃在天宇。”(《棘之歌》)1973年根據周總理提倡的“為革命學習業務、文化和技術”,“把基礎理論水平提高”,公木一度在軍宣隊和工宣隊領導下參加了“教改學習訪問團”,與吉林大學的文科教師二十多人結伴出訪了北京、南京、上海、杭州、廣州、武漢各主要大專院校,考察如何辦好高等院校,是批左還是批右,雖人人言殊,各院校領導都稀里糊塗,不過,一遭轉下來,倒是眼界開闊了不少。南行至廣州中山大學的時候,遇到了張海和桂友兩位老朋友。張海原任中宣部黨委委員,1958年和公木受同一案子株連,從北京下放到廣州任教師。兩位老友邀請公木去吃手炙炭火清燉鴨子,一起共敘延安抗大往事,在清涼山麓石窟洞中打草鞋,編印《新詩歌》小報等等,非常愉快。3年後,張海在參加一次政治報告大會時突患心絞痛,搶救不及,不幸去世。公木“幾回驚夢到沉珠,張啊臨風嘶喚呼”,撫今思昔,不勝悲悼,揮筆賦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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