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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餵?你好。”

  我傻了幾秒,陳染那麼平靜的問候和詢問讓我緊張起來,話筒那邊隱隱傳來電視的聲音,並不想打擾他的生活,還是掛了吧——

  “亭亭?”

  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幾乎是哽咽的,我嗯了一聲。

  “你等會兒。”

  陳染好像拿著電話離開了客廳,那邊安靜了,我用最短的時間平復心情:“你幹嗎呢?”

  “沒幹嘛,跟我爸看電視。”他停頓,又說:“您可終於來電話了。”

  “嗯,想你了。”我笑。

  “你再不打我家電話就該拆了。”

  “啊?”

  “不知道怎麼回事,每天半夜電話都響,你接了那頭就掛,我媽都快精神衰弱了,老太太天天喝中藥呢這不,操,招誰惹誰了我。”

  我接著笑,心裡卻有點荒誕與苦澀:“肯定是某個暗戀你的女同志。”

  “嗯,魅力太大了沒辦法。”他像個狐狸似的美滋滋,他此刻那麼不諳世事,那麼讓我放心。

  隨便說了些有的沒的,我只跪在客廳的電話旁,看著小熊腦中的指針慢慢轉動,快到午夜時,才說我得出去一趟,我給你念首詩吧。

  “海子,秋。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鷹在集合,神的故鄉鷹在言語,秋天深了,王在寫詩…”

  “你真可愛。”他半開玩笑的說。

  我所以笑了,掛下電話,一陣風似的跑出家門,跑到小區南邊馮胖樓下,大喊:“馮實!馮實,我來啦!”

  內心積澱的遲緩的悲哀,被輕浮的快樂攪亂,仿佛只有跑步和大聲喊叫才能讓它們產生反應的熱度不至於弄痛我,喊夠了,便站在樓下,喘著氣,看自己被月光拉長的影子。

  馮小胖從五樓露出那個頂著個性髮型的腦袋,憤然怒吼:“你丫鬼叫什麼,吵死人了!”

  而後,樓里不少窗戶都亮起來,人們紛紛打開窗戶彼此謾罵,全然分不清誰是誰,但紀律是很容易形成的,大家憑藉睡夢中的記憶捕捉到了馮實這個名字,於是馮實二字加上北京特產的語言國粹把這個晚上變得其樂融融,讓我深陷於咧嘴傻笑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不久,陳染家的電話真的換掉了,當他告訴我新的號碼後,我就再沒打過午夜的問候,也許,這更適合做為秘密.至於舊的數字,成了我以後所有東西的密碼,信用卡,郵箱,校園網,MSN...而他卻始終不曾知道,多麼安全。

  秋天深了,王在寫詩

  在這個世界上秋天深了

  該得到的尚未得到

  該喪失的早已喪失

  每個女人都會嫌自己衣服少,特別是當她生活中存在著一個漂亮女人身影的時候,我把自己的家當倒騰了好幾遍最後不得不承認有一半是容姐給的,少一半是老媽給的,它們堅定地扮演著保暖的角色而無它用,只有幾件是我從馮小胖錢包里坑出來的而那些衣服此刻在我眼裡奇醜無比不堪入目。

  “煩死了。”我頹然的倒在床上,拿過鏡子看看任何一樣都足以襯托容姐的五官更加鬱悶的嘟囔了好幾遍:“煩死了。”

  陳染突然說帶我去玩而我只能穿著校服去這不令人心煩麼?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同時我頓悟了,不管男人庸不庸俗他都能讓女人變得庸俗,反之亦然,因為男女之間的事本來就很庸俗,這個結論是我得出的所有結論中最好用的。

  “我們去哪啊?”

  “動魚的家。”陳染背著吉他走在我旁邊,說這話時語氣帶著笑意,有個路燈慢慢的就在他身後過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

  “有天我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遊了一晚上,醒來時,我又覺得其實我並沒有變成那條魚,它是它,我是我,於是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動魚,因為它老是動來動去的,這樣它就徹底不是我了,又想到曾經我和它那麼接近,都快成一個人了,我還得和它繼續在一起,於是我的樂隊就叫動魚,我們練習的地方就叫動魚的家,我想它應該愛唱歌吧。”

  也許他等著我笑或是罵他有病,可是我說:“動魚很胖,它總是待在一個下水道似的地方游不出去。”

  陳染看我,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我回憶起那個午後的夢境,那個孤單的,我被他拋棄掉的夏天撲面而來,在冬夜的寒風裡顯得特別冷,不知道自己這片刻的樣子,怕嚇到他,便牽強的翹起嘴角:“我也夢見過它,我也覺得它愛唱歌。”

  大而溫暖的手掐了掐我的臉,而後陳染摟過我的肩:“傻了你。”

  特別不開心的聲音,我不想讓他不開心,但是,看著此時我們親密無間的影子,又覺得這樣也不錯。

  動魚的家是個地下室,據說以前當過酒吧,裡面全是木板裝修的,很暗,燈光模糊,有著大沙發和廢棄的舞台,我坐在吧檯上,晃悠著兩條腿,聽了陳染唱的幾首歌,門突然被推開了。

  一個男人,恩,第一次見小伍他就可以稱為男人了吧?瘦的不成樣子,黑框眼鏡和冷峻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卻讓他顯得堅硬疏離,他的背不象陳染那樣愛挺的筆直,有些微微彎著,更顯得不好接近。開始我不認識他,後來我恨他,如此一個人。

  他們打了個招呼,小伍便朝我這邊走過來,我看著他,他只是勉強客氣的掃了一眼,便徑直從吧檯後面拿出幾張盤來。

  “你老婆啊?”他臨走時回頭看陳染。

  陳染坐在台上,暗藍的燈光撒在身邊,沒出聲,正彈的和弦都沒有停下來,只是不易察覺的笑了笑,發梢都被照成了藍色的。

  門又關上了。

  “他是誰啊?”

  “我哥兒們,叫伍思賢,思考的思,竹林七賢的賢。”

  “哦。”我鼓著嘴點點頭,又想起什麼:“你教我彈吉它吧。”

  “為什麼?你喜歡啊?”

  “好聽。”我笑,因為你彈吉它的樣子很美,而你擁有的…我都想要。

  “嗯。考完吧,夏天教你。”

  對了,他要高考…

  “…你要考去哪?”

  “上海吧,反正不在北京。”

  上海,我默默的念了一次,於是上海這個城市,便莫名的走進了我的生命。

  記憶里它很吵,很冰冷,很多人,地鐵不錯。

  可是後來,它讓我刻骨銘心,應該說,每一個他去過的地方,都讓我刻骨銘心。

  戀物癖這種東西,是人在本能的尋找自己所缺失的養分,動物和植物都會,我戀城,戀很多城市,它們有時滿了,有時空蕩,它們永遠不會跑,永遠在那裡,所以,把東西裝進城市,是很安全的事情,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裝進了城市,夢想,青春,和陳染。

  “你幹嘛呢?裝什麼良家婦女啊?”

  馮小胖一進門就不忘損容姐,我瞟了眼正在換拖鞋的馮實,又瞟了眼認真打圍巾的胡心容,依舊扭過頭來看電影。十多年了,我們仨有時間就聚一塊兒,閒話天南地北打發時間,但不知為何,近來我越發的厭煩這種扎堆兒,確切地說我厭煩與我曾經認識的所有人說話,我厭煩我和他們那麼像,有數不清的共同點。從前,我迷人大方,願意分享一切,但現在,恰恰相反,恨不得全世界都打起鋪蓋卷滾一邊去千萬別讓我看見。

  “樂意。”容姐眨了眨大眼睛,眼珠烏黑泛著寶石般的亮澤。

  “醜死啦。人家不能要,快別孔雀了。”馮實樂著坐在我旁邊:“看什麼呢你?”

  “紀錄片。”時間長了不說話嗓子有些發緊,我悶悶的。

  “怎麼就不能要啦,你懂什麼,煩人。”

  “反正我收的此類手工製品都被球球拿去墊窩了,墊窩都不好使。”

  球球是他家一京巴,倍兒歡實,你要拿捏不好主人的性格看狗准沒錯。容姐剛想說什麼,我卻不知哪來的脾氣:“說起來你也夠沒勁的,以前你不這樣啊,幹嗎為一男的跟孫子似的。”

  她愣了愣沒說話,我站起來:“快別傻逼了,看著就鬧心,陳染逗你玩呢,你傻不傻。”說完走進臥室,用力摔上門。

  原來,我告訴自己姐姐才是最重要的,並不是那麼真心實意。

  靠在門上,望著屋裡亂七八糟的厚厚的書,突然間覺得很累,疲憊像棉花糖一樣讓我陷了進去,不可自拔。

  有人從後面敲門,聲音越來越大,是容姐,她不停的喊我的名字。

  “你幹嗎?”我猛然拉開門fèng瞪著她,用我們相似的眼睛,那鋼琴家似的手指懸在空中,停了好一會才緩緩放下來。

  “你怎麼了?”

  “沒怎麼。”

  只跟容姐吵過這麼一次,她並沒有與我爭執,她把我當成寶貝,我卻用惡毒的語言傷害了她。姐姐是善良的,純潔的,她像個公主潔白無瑕,我想她並不明白我內心真正的想法,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了什麼,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在以後的歲月里我曾無數次的埋怨過自己,但從未後悔,陳染讓我像極了一個故事的主角,那個故事讓我傷透了心。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我讀著書名,有種特別的親切:“講的什麼。”

  “自己去看,不要問別人一本書的內容。”陳染站在凳子上端詳高處的原文巨著。

  “哦…”我拿著這本白皮的小說,遲疑了一下,塞進書包。

  我們在偷書,偷一個死人的書。是陳染家樓上的教授,前些天死掉了,家屬料理後事後把家具搬一搬,留下了不少很難買的小說和專著,也許偷書真的不算偷,與其讓那些人把書當廢紙賣掉,還不如交到珍惜它們的人的手裡。

  “我姐姐說她喜歡你。”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就說出口了,並且假裝善意的問:“你喜歡她麼?”

  “有點吧。”陳染替給我書,我接過,手指相碰時有種刺痛感。

  “什麼叫有點啊,你不許招我姐姐,不然我抽你。”

  “那我招你?”他從椅子上跳下來。

  “邊去,我對男人不感興趣,我比較關心自己的腦子。”沒看他,蹲在地上,把挑出來的書摞成一摞。

  “我不是男人,我是小男孩。”他笑,輕易的就帶過了那個話題,剩下惶惶不安的我,蹲在那,可憐兮兮。

  回家後,有些氣餒的拿出白色的小說,躺在床上讀了起來,茨威格的語言很細膩,雖然沒有太多的深度,卻能抓住讀者緊緊不放。我一口氣讀完了,那時是凌晨三點,嚴重的恍然讓我心力交瘁,我覺得我就是那個女人,那個可悲的沒有名字的女人,然而我害怕自己像她,我不想自己的一生如此蒼白,這個想法是讓我抗拒陳染的,他吸引我,但我不想因為他,而失去了自我,那不是偉大的愛情,而是可悲的犧牲,我無法一直走到生命的最後才入那個女人般對陳染說,現在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而你對我一無所知,你正在尋歡作樂,什麼也不知道,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調情。我只有你,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而我卻始終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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