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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陣笑聲打斷了我們的爭執,很好聽的女人的笑聲,我遠遠的看見明媚的街燈下,一個男的背著一個女的,她手裡拿著把吉它,擋住了他部分的黑色皮衣,她的長髮比絲綢還要美麗,突然看去,有種看見愛情片海報般的錯覺。

  下意識的拉著馮實躲起來。

  “幹嗎?不是容姐嗎?”

  “廢話,我能認不出我姐。”偷偷摸摸往外看,那個男的已經放下我姐,接過吉他勾著她的肩走了過去。

  “哦,你是怕打擾他們,我跟你說,那男的就是東直門的,可牛逼…”

  “吵死了。”我打斷馮實,用一種接近冰冷的眼神看著地面,轉眼又恢復正常:“我姐能找傻逼嗎?”

  “你姐是神啊?”

  “嗯。”勉強笑了笑,就再沒聽見他說什麼。

  背著我姐的人,那個眼睛細瘦,笑起來有著漂亮細紋的人,我是不是也比你熟悉…剛剛那內心乍起的轟鳴聲已經消逝了,消逝之後,是黑黝黝的,空洞。

  極端不願回味自己的感受,一種寧願永遠都找不到他的感受,那樣,也許陳染只是我一個人的回憶,清澈見底的回憶,而不是混雜著嫉妒,驚愕,混亂的迷惘,我回家聽了整晚的《暗涌》,終於在早晨獲得接近決絕的平靜。

  王菲唱,其實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碰。

  “亭亭,病啦?”

  中午正在學校幫著節目,容姐拎著大包小包的來了,她高挑迷人,讓舞蹈隊的女孩子們剎那間黯然失色,從小我就希望像她那樣瘦瘦高高的,可是每個美麗的姐姐身邊,都有一個醜小鴨一樣的妹妹。

  “沒事兒,感冒了。”我啞著嗓子笑。

  “怎麼就不聽話呢?”她皺著眉頭,前面的長髮隨意的夾在頭頂,秀美精緻的臉龐一覽無餘:“不讓你穿裙子亂跑,就這麼擰。”

  我咬咬嘴唇,容姐拿出大大的耐克白羽絨服不由分說地給我套上,這是她給我買的,當時嫌胖死活不要,穿著就像個包子,可是,很溫暖。

  “給,我媽做的。”她又拎出個保溫桶。

  “不要,吃飯了。”

  “你要不喝她得拿菜刀砍了我,快點,幹嗎呢?排舞啊,得了,我幫你弄吧,快去坐那給我喝了。”

  幾句話把我打發到一邊,我本質上還是很聽她話的,只得坐到角落的木地板上,老老實實的喝愛心湯,往對面的落地鏡看去,還真是個包子。

  我姐至少比我高一個頭,實際上她比一般的女孩子都高,站在人群中加上氣質無論如何都埋沒不住,只見她兩三句就讓那群鬧騰的女生老實了,又走到門口,朝外面喊了幾聲,高跟鞋噹噹作響。

  “你先進來等會兒,我幫我妹弄完。”

  我悶頭喝湯,聽見周圍小聲說話的聲音,手腳都冰涼了。

  他又站在我面前了,瘦長瘦長的身影,暗色的衣服,表情不多,當這一刻發生時,好像並沒有想像中的難以面對,於是就那麼笑了一下,給陌生人的那種客套的微笑。

  陳染和容姐說了幾句話,他們熟悉和諧,然後走過來。

  走過來了。

  他在旁邊坐下,就像半年前那樣自然,他做什麼都很自然的,是個榮辱不驚的有城府的人。

  真實的存在感讓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出乎意料的,沉穩的心跳聲。陳染並沒有和我說話,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打火機,在音樂聲中顯得很安靜,我看著對面自己喪氣的樣子,不由的又笑了一下。

  “那天你幹嗎躲起來?”

  “哪天?”我條件反she回答他突然的問題。

  “前天晚上。”

  “哦…”我抱著保溫盒,上面有被扭曲的臉龐:“我姐不讓我穿裙子,我怕她看見。”

  “你姐沒看見。”陳染大概在看我:“她心直口快,不會撒謊,看見了就說。”

  …

  “我爺爺死了,那天不得不回去,本來想說的,後來沒來得及。”

  “…沒什麼,就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挺彆扭的。”

  “啊?”他詫異。

  我不由得扭頭看他,看見他的眼神,他的臉,我曾經那麼熟悉的一切,不由自主的眼淚便打轉了。

  陳染眨了眨眼睛,睫毛還是那麼長。

  “你是不是傻啊,我把我家電話寫晃晃悠悠上了。”

  “是傻。”我悶下頭去喝湯,很奇怪自己竟沒什麼感覺了,每當他在我身邊的時候,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發生過什麼,痛苦過什麼,害怕過什麼,統統都可以忽視,可是,每當他離開我的時候,那些經歷,痛苦,害怕,又統統回來了,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沉重,有時會擔憂,我能夠承受的極限究竟在哪裡,走到了極限,我又將要成為什麼。

  直到很久以後,我還在陳染和這個世界之間左右徘徊,經常以惶惑不安的姿態,面對生活和生命的變化與灰色,他給了我痛苦,也給了我更寬廣的眼界,他告訴了我"大",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態,但,比起這些,我懷念的,卻常常是那一小點我再見他時,無牽無掛生病喝湯的時光。

  容姐每個禮拜天都到我家吃飯,曾經對於我,那是一件親人給的快樂的事情,可是,這次再見她,我卻被連自己都憎惡的情感填滿了,覺得無比浮躁,內心失去一貫追求的平靜。

  為什麼我奉為潔淨精神世界的象徵,會帶來如此低劣噁心的東西呢?

  她一如往昔的到我房間聊天,隨意的倒在床上,我卻拘謹的趴在寫字檯前,依靠著課本才能假裝低頭而不把複雜的目光暴露在外面。

  “亭亭,你說陳染怎麼樣?”容姐舉著雜誌突然問我。

  “不知道,不了解。”

  “感覺啊,那天不是帶你去吃飯了嗎?”

  那天我好象個小孩子,跟在他們後面,不說話,傻笑,卑微的無以復加。

  “我覺得他挺好,和別人不一樣。你知道嘛,第一眼看見陳染我就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她並沒有等回答,更像自言自語。

  “又有什麼不一樣?”把我數學書往後翻了幾頁,又翻回去

  “總之就是特好玩,和他在一起覺得什麼都特好玩,以前看重的什麼東西都不重要了,哎呀,跟你說不清楚,知道嘛,他唱歌好聽死了。”

  “哦。”

  “反正我就是要把他追到手,陳染是你姐夫啦。”她露出潔白的貝齒,露出了美麗的笑容,黑色的頭髮像公主那般的散落,我看了一眼,愣愣的:“你們不是在一起嘛。”

  “他和很多人都在一起啊,反正我絕不讓他跟我這嗅蜜,我要讓他愛我,我要讓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他喜歡我。”

  笑笑,拿著筆,無意識的畫下一個公式:“那你加油嘍。”

  她驚奇的小聲叫了下,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我聽陳染說這書來著,你也有啊。”

  心裡驀然慌了,看著容姐走向書架,走向《晃晃悠悠》,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自從九江回來,就再沒碰過它。它被抽出來了——我喉嚨發緊,腦子裡嗡嗡的響的刺耳,手用力的幾乎讓筆穿過骨頭——“小容,過來下!”

  我媽在門外喊了句,容姐停下已經講書皮翻開一半的手,把它放在桌上並一邊走了出去。

  幾乎是沒有想的,我飛快的把相片拿出來又翻到扉頁,撕下電話號碼,把書扔回原位。容姐再進來,已經穿上了大衣:“婷婷,我爸有事叫我回去,你學習吧,啊。”說著和上了門,轉眼又開開:“對了,把那書借我看看。”

  門又關上時,我失神了

  過了很久,鬆開手,書頁已經濕透,屋裡安靜的只有鬧鐘的滴答聲。我憑著感覺把相片包在書頁里,藏在課本下,把臉貼在課本上,又馬上把身子直起來,想抓住什麼,手空空的,失去了力氣。

  我無法忍受自己認為醜惡的東西,容姐拿走晃晃悠悠的晚上,留下了一屋子可怕的東西。

  嫉妒嗎?並不願承認這種單純的反應,我是覺得,一切不該是這樣,而離我的希望相去甚遠。

  陳染,姐姐…

  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全身燥熱,有那麼一剎那我要哭了,卻又從心底泛起深深的鄙視,看不起自己。年輕的人,特別是女孩子,都有這種時候吧,難以啟齒的醜惡,拿不出手的藉口,狹隘異常的願望,但是,緣於愛,最純粹無由的愛,在某個夜裡,碎成自己都辨認不出的青春,我們帶著逃避掙扎著睡去,並在第二天的清晨平靜地對自己說,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長大了…長此以往,那些記憶逐漸模糊不清,真的長大的時候,只是偶爾會困惑,究竟是怎麼長大呢?

  時間是個管用的東西,最初給自己的答案是,我的姐姐,我最親愛的姐姐。於是,刻意帶來的平靜給了我很多東西,安心的做事,安心的看書,安心的讓自己懂得更多,我那時那麼相信陳染之所以象個明星般不可攀是因為我嚮往他擁有的東西,那麼相信我也可以用努力擁有這些東西,那麼相信我能夠離開他的控制,那麼相信我所相信的非事實。

  然而,這麼做唯一的目的,卻被不為人知的心情掩蓋的不見光了,以至於此後的事情讓我無數次的後悔過,可是,如果不是當場一時糊塗,那麼,那些後悔也不過是人自作的事罷了。

  又給自己買了本晃晃悠悠,容姐拿走的東西通常是要不回來的,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去要。再讀一次,卻是慢慢的,期望永遠讀下去的仔細而遲疑。整個故事中,我唯獨始終忘不了的,是陸然,總覺得他就是陳染,這個想法在往後的日子裡越來越固執,以至於最後我簡直分不清他們也找不到自己了——當故事與現實混淆時,我找不到自己的角色——因為陸然身邊是沒有任何人的——陳染身邊也是不應該有任何人的。

  你有過那種時候嗎?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前面是什麼,向外探索這個世界,沒有結果,向內探索自己的心靈,同樣沒有結果,有人把這稱為迷惘,不,我叫它痛苦。

  生命中的第一次痛苦,就在十六歲時來臨了,我站在黯然混沌的岔路口,惶惶不知所往,於是間就無比的想要聽到他的聲音,那個把我引入痛苦的聲音。我在每個午夜撥打那幾個數字,靜聽三聲忙音,便放下話筒,在複雜的心情中睡去,直到不知名的某天,電話被接起——因為馮小胖找我半夜溜到他家看鬼片,我只能在十一點時默默完成這個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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