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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不像上海南京漢口有專賣元宵的店鋪,而且附帶宵夜小吃,北平的元宵都是餑餑鋪,茶湯鋪在鋪子門口臨時設攤現搖現賣。餡兒分山渣、棗泥、豆沙、黑白芝麻的幾種,先把餡兒做好凍起來截成大骰子塊兒,把籃兒用大笊籬盛著往水裡一沾,放在盛有糯米粉大篩子裡搖,等餡兒沾滿糯米粉,倒在笊籬里沾水再搖,往復三兩次,不同的元宵餡,點上紅點、梅花、 字等記號來識別,就算大功告成啦。這種元宵優點是吃到嘴裡筋斗不裂fèng,缺默是餡粗粉糙,因為軟粉緣故,煮出來還有點糊湯。

  南方元宵是先擀好了皮兒,放上餡兒然後包起來搓圓,所以北方叫搖元宵,南方叫包元宵,其道理在此。

  南方的元宵,不但餡兒精緻滑香,糯米粉也磨得柔滑細潤,而且北方元宵只有甜的一種,南方元宵則甜鹹具備,菜肉齊全。抗戰期間,凡是到過大後方的人,大概都吃過賴湯圓,比北平蘭英青、敏美齋的手搖元宵,那可高明太多了。

  北平的元宵,在宣統未出宮以前,每逢元宵節御膳房做的一種棗泥奶油餡兒元宵,上方玉食,自然加工特製,其味甜糯,奶香蘊存,據說作餡所用奶油,是西藏活佛,威蒙古王公精選貢品,所以香醇味厚,塞上金漿,這種元宵當然是個中雋品。

  上海喬家柵的湯圓,也是遠近知名的,他家的甜湯圓細糯甘沁,人人爭夸,姑且不談。他家最妙的是鹹味湯圓,肉餡的選肉精純,肥瘦適當,切剁如糜,絕不膩口。有一種薺菜餡的,更是碧玉溶漿,令人品味同甘,別有一種菜根香風味,另外有一種擂沙圓子,更是只此一家。後來他在練斐德路開了一處分店,小樓三楹,周瘦鵑、鄭逸梅給它取名鴛鴦小閣,不但情侶雙雙趨之若騖,就是文人墨客也樂意在小樓一角雅敘談心呢!近來也有這類湯圓應市,滋味如何不談,當年花光酒氣、藹然如春的情調,往事如煙,現在已經渺不可得了。

  洪憲時期還有一段吃元宵的笑談,袁項城謀士中的閔爾昌,在袁幕府中是以愛吃元宵出名的,時常拿吃元宵的多寡,跟同僚們鬥勝賭酒,有一天閔跟幾位同仁談說前朝吃元宵的故事,正談得眉飛色舞興高彩烈,想不到項城一腳踏進籤押房聽到連著幾聲“袁消”聲音,誰知犯了袁皇帝的忌諱,又碰巧日本人處處找他的彆扭,心裡正不愉快,想法整整閔爾昌拿他出氣,幸虧內史楊雲史看出苗頭不對,在他花言巧語三言兩轉,於是下了一道手令,把元宵改叫湯圓,北平人叫慣了元宵,—朝改叫湯圓,覺著不習慣也不順口,前門大街正明齋的少東家,元宵節柜上買賣忙,幫著櫃檯照應生意,隨口說了一句元宵,偏偏碰上買元宵的是袁項城手下大紅人雷震春,換了兩嘴巴不算,另外賠了二百枚元宵,等洪憲駕崩,第二年燈節正明齋門口,一邊掛著一塊斗大紅紙黑字的牌子,寫著“本鋪特製什錦元宵”八個大字,元宵兩字寫的特別加大。聽說就是那位少東的傑作呢。

  北平梨園行醜行有兩位最愛作弄人的朋友,殿斌奎(藝名小奎官)、朱斌仙,他們兩位都是俞振庭所辦斌慶科班同科師兄弟,有一天他們師兄弟正好碰上富連成的許盛奎、全盛福哥倆也在前門大街攤上吃元宵,朱斌仙知道外號大老黑的許盛奎能吃量宏,又是糙雞大王脾氣,他一冒壞,可就跟師兄說山啦,他說:“人家都說咱們北方人飯量大,其實也不盡然,就拿吃元宵來說吧,人家小王虎辰,雖然是唱武生的,可是細臂膊臘腿的,怎麽樣也看不出他食量驚人,我在鄭福齋親眼看見他一口氣吃了四碗(每碗四枚)黑芝麻元宵,另外還找補兩個山楂餡的,一共是十八隻元宵,讓咱們哥倆吃,也吃不下去呀!”說完還個大老黑一呲牙。許盛奎在毛世來出科應聘到上海演出時,許盛奎給他當後台管事,對於小王虎辰並不陌生,這一鬧僵不要緊,一碗跟一碗,一會兒五碗元宵下肚,比王虎辰還多吃兩隻,可是一回家就一會跑一次茅房,足足折騰了一夜,第二天園子裡胭脂虎的龐宣只好告假了,後來是毛世來偷偷告訴了記者吳宗佑,這個故事才傳播出來。

  在光緒末年做過直隸總督,袁項城的親信楊士驥,在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年元宵節,全家團聚一起吃元宵,小孩貪食,積滯不消,由小病轉為大病,後來醫治無效,馴至奄奄一息,只好由奶媽抱到外客廳,等小孩一噎氣,就抱出去埋了。碰巧這時候有一個送煤的煤黑子從客廳走過口問知原委,他說他可以治治看,死了別惱,好了別笑。奶媽知道小孩已經沒救,姑且死馬當活馬醫,讓他試試看。煤黑子要了一隻升得旺旺的煤球爐子,從懷裡掏出有八寸長一根大針來,針鼻上還綴著一朵小絨球,紅顏色幾乎變成黑顏色了,脫下兩隻老棉布鞋,鞋底向火烤熟,把針在鞋底蹭了兩下,就沖小少爺的胸口刺下,告訴奶媽注意只要瞧見絨球一顫動,馬上告訴他,他說完話,就倒坐在門坎上,吧吧嗒塔抽起旱菸來。約有一袋煙的功夫,絨球忽然動了一下,過了幾分鐘,絨球抖顫不停,他估磨是時候了,於是把小孩扶得半起半坐,在後腦杓子上拍了—巴掌,跟著在胸口上一陣揉搓,小孩哇的一聲哭出一口濃痰,立刻還醒過來。接者大小解齊下,小命從此就撿回來了。這是關府東三省楊士驤幼年吃元宵幾乎送命的一段事實。楊家是美食世家,楊府也是清末民初煊赫一時的名庖,後來他到玉華台當頭府,據他說,楊府最忌諱人家送元宵,每年元宵節楊家都是吃春卷而不吃元宵的,後來楊毓詢娶了袁皇帝的三公主,夫婦二人都不吃元宵,大概是其來有自的。

  北平是元明清三代的國都,一切講求體制,所以也就養成了吃必以時,不時不食的習慣。不到重陽不賣花糕,不到立秋烤涮不上市,所以上元燈節正月十八一落燈,不但正式點心鋪不賣元宵,就是大街上的元宵攤子也寥若星辰啦。一進二月門,你想吃元宵,那隻好明年見了。雖然北平一過正月就沒有賣元宵的了,可是也有例外,德勝門有座尼姑庵叫三聖庵,庵里的素齋清新淳慡,是眾所稱道的,尤其是正二月到庵里進香隨喜,她們都會奉上一盂什錦粢團款待施主的,名為粢團,實際就是什錦素餡兒元宵,吃到嘴裡藕香淑郁,苣若椒風,比起一般甜鹹元宵,別有一番滋味。當年八方風雨會中州吳子玉的夫人,就是三聖庵的大施主,只要在正月里到什錦花園吳玉帥府上拜年,跟玉帥手談兩局,大概三聖庵的什錦元宵就會拿出來饗客了。來到台灣二三十年,每年元宵節前後,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賣元宵的,足證民豐物阜,想吃什麽有什麽。遙想隔海大陸同胞,甭說是吃元宵,就是憑糧票擠兩斤糯米粉,還不一定擠得到呢!

  唐魯孫隨筆集之《酸甜苦辣咸》

  烤涮兩吃·經濟解饞

  遠洋連續次來幾陣寒流,節過小雪,台北的氣候,才剛有寒意,可是敏感的紳士淑女、已經陸續換上了冬裝,飯館裡也都添上各式各樣的暖鍋招徠顧客了。

  記得當年在大陸,一交立秋,東來順,西來順、兩盆軒、同和軒一類回教牛羊肉館,立刻把烤涮而大字的門燈用光彩的小電燈圍起來,歡迎喜歡嘗鮮的人為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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