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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舒服一些了麼?似乎是舒服一些了。

  "他把她帶到廣州去了……"

  "糟啦!你沒戲了!你真樂蛋!"

  "他要毀了她,我就對他不客氣,我想好了,宰丫頭養的!"

  "沒用!你真喜歡她?"

  "恩……"

  "總算有人讓你動心啦!幹嘛不早下手?"

  "我這份德行……"

  "誰德行好?你又不是下邊不好使!"

  "你不懂……"

  "我不懂……天快亮啦,你讓我閉閉眼,我快困死了。"

  "等他們從廣州回來再說。"

  "沒什麼可說的,人家又不是搞了你老婆。為一個騷貨動真的可不值,哥們兒不就栽在這上面了……"

  五點鐘,李慧泉把裡屋單人床上的箱子和雜物搬下來,墊了幾層報紙。又把窗簾門帘全部拉嚴,仔細察看了一下隔斷小門上的門吊子。他讓方叉子躲進去。

  跑步和買早點時,那些熟人的面孔使他很緊張。他頭了十根油條,快走回家時才意識到不該買這麼多,心懷評地狂跳起來。

  碰上羅大媽怎麼辦?方叉子晚上爬房時是否有人看到了?他很少撒謊,不會撒謊。他怕自己露出什麼破綻。他不想包庇罪犯。

  同時,他也不想讓朋友措手不及。叉子累了,被入追怕了。他相信自己能把朋友從絕境中拉出來。

  出攤之前,他在裡屋床前放了一個暖瓶和幾根油條,把尿盆放在床底下。他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知道自己正在冒險。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偷偷到派出所去不是好辦法。在方叉子信任他的時候出賣人家是不道德的,他不能做那種事,他至少應該事先打個招呼。

  "別出聲,我中午回來。"

  方叉子困得睜不開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李慧泉上了兩道鎖,推著三輪車心事重重地離開了小後院。事情會怎樣發展他一點兒也猜不到。

  "你來了,就怨不得我了。"

  他心裡嘀咕這句話,對自己不大滿意。找不到一條解救朋友的辦法。解救自己的辦法卻一條一條地擺在眼前。

  中午他買了牛肉、驢肉、扒雞等熟食,還買了酒和包子。方叉子仍在睡,沒有一點兒危險感。他的內衣和皮鞋都很新,可能是偷的。他還幹了什麼其它壞事呢?

  李慧泉站在床頭,默默地看著他。流竄了那麼長時間,頭髮卻好好的。只要口袋裡有錢,他準保先進理髮館。本性難移。出了理髮館準保不是先找吃的,而是先搞女人。他除了殺人沒幹什麼都幹了。那麼,都幹了什麼呢?

  一旦被抓住,他會不會叫人斃掉?窩藏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為他指一條出路,把他推上去。李慧泉叫醒了方叉子。他覺得脊樑上cháo乎乎的,出汗了。問題也許沒那麼嚴重。

  方叉子吃得很慢,眼睛盯著食品。

  "下午跟我去怎麼徉?"

  "去哪兒?"

  "別裝傻。要麼你自己去。"

  "你也逼我?"

  "你媽給我遞過話,她讓我這麼辦的。"

  "……讓我想想。"

  方叉子用指甲挑牙fèng里的牛肉絲,樣子很惱火。李慧泉遞給他一根火柴。

  "我自己蹦到網裡來了。"

  "不是那麼回事。"

  "你知道我找你幹嗎?"

  "讓人追急了。"

  "我想跟你要錢、你不是掙了一點兒錢麼?不給錢也行,給買一張去昆明的火車票我就知足了。

  我不會偷不會搶,我在內蒙給人家打過一個月牧糙你知道麼?

  你別那樣兒看我……到雲南出不去就在當地湊合混混,我還不想死呢!"

  "你離死不遠了。"

  "除非大棒子你賣了我!"

  兩個人相互看著對方的眼睛。

  吃了飯,方叉子又躺下了。他還沒有恢復體力,眼皮子老像睜不開似的。李慧泉在外屋翻抽屜,聲音弄得很響。他從來沒有這麼膽怯過。他可能正在做一生中另一件最蠢的事情。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變了調。

  "往南走,你有把握嗎?"

  "想試試。"

  "你想好了麼?"

  "晚上再商量,讓我睡……"

  "我鎖門了?"

  "鎖吧。"

  "別弄出聲音,小心點兒……"

  他覺得是另一個人在跟方叉子說話。他聽不懂,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幹什麼。他昏昏沉沉地假著三輪車奔了東大橋。他記得離開屋子的時候,方叉子面朝牆呼吸均勻地躺著,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沒有生意。他連攤棚都沒搭,坐在摺疊椅上,腳蹬住三輪車的膠輪子。他想起了劉寶鐵。片警考上了政法學院的大專班,半脫產。不知為什麼沒有上成。羅大媽說,片警泡了一個禮拜病假劉寶鐵八成讓頭兒給治了,如果方叉子的事漏出去。管片出了問題,他會得到什麼下場呢?處分?想像不出什麼入會為劉寶鐵倒霉而高興,但可以想像片警的未婚妻暴跳如雷的樣子。羅大媽也將遇到麻煩。但最大的麻煩出在自己身上,不論對不起誰,他首先對不起的是自己。夜裡、早晨、上午,他錯過了一次又-次機會。他圖什麼呢?他喜歡這種為朋友承擔危險的可怕處境嗎?

  李慧泉覺得腦子有點兒糊塗,隱隱約約感到事情已經來不及了。他感到異常空虛。他竭力讓自己用一種愉快的心情去注視街上來來往往的東西,看到的卻是一堆一堆的彩色斑點兒。西斜的太陽懶洋洋地照著他,光線十分柔和。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拖到天黑才回家。開了鎖,拉開電燈。沒有什麼異常。走時故意開了一半的抽屜已經被關緊,裡屋的窗戶也從外面推嚴了。床上的被子疊得很規矩,能疊成這樣除了軍人就是犯入。雞骨頭搓進簸箕,暖水瓶也放回原處,只有尿盆還在床底下。

  李慧泉拉開那個抽屜。存摺少了一個。一張八百的活期。另外一張沒動。他沒想到,他留了一手,大數的藏在別處。現在他為自己留了一手感到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哪件事情更讓他感到意外。他暗示過方叉子麼?方叉子是怕他告密還是明白了他的暗示?他真的暗示過什麼嗎?他走時拉開半個抽屜,故意將存摺露在外邊,是為了逃避責任吧?他是逃避不了的。朋友在感謝他李慧泉在桌子上看到一張寫著鉛筆字的廢報紙。字歪歪扭扭地排列在標題的空白處。寫得很認真。

  我拿了八百,拿兩本書路上看。抽空告訴我媽我回來過,我走了不回來了。對不住,我怕出事,我知道你的好心,忘不了你。

  你當然忘不了我,我是個大笨蛋!李慧泉拿著報紙發呆。方叉子從後院往外走時沒人看到他吧?

  他取錢順利嗎?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親自取錢、買票,把他送上南下的火車呢?他害怕。他知道自己害怕。

  我的存摺讓人偷了。此外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遇到。

  李慧泉站在屋裡自己安慰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曾暗示過什麼,他只是下意識地希望自己能擺脫出來。結果他發現,自己陷得反而更深,方叉子的處境比過去更加危險。這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了。

  他端著尿盆出去,把尿悄悄倒在牆根的出水口,方叉子的體臭轟一下鑽滿了鼻孔。他感到欣慰的是,方叉子不好意思、覺得對不起他了。他幫他收拾了屋子,王八蛋命都快保不住了還幫他收拾了屋子。

  他的朋友是個愛乾淨的人。

  第十三章

  李慧泉一連幾天沒有出攤。生活繞了一個大圈子。他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蕕得自由不到一年,他又稀里糊徐地往回走了。他鬧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許命中注定是那種走不上正路的人。他在人生的開端就踏上了方向不明的小路,數不清的陷阱在等待著他,隨時都可能跌進去。跌進去就爬不出來了,腦袋裡有個嚴厲的聲音不停地對他說:"完了!"確實完了。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朋友被人抓回去他會高興些嗎?他不知道,方叉子眼他一樣,只是跌進更深的陷阱罷了。他們誰也救不了誰,社會已經拋棄了他們。他們是人群里的渣滓,是沒有什麼價值的垃圾。

  他們要麼渾渾噩噩地活著,要麼四處逃竄,像喪家之犬。他們永遠找不到堂堂正正的立足之地。

  生活里沒有他們的位置。跟別人沒有關係。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這是自作自受。

  沒有誰可以抱怨,甚至也用不著後悔。後悔沒有用。他後悔的事情還少麼?

  他中斷了堅持多日的晨跑,窩在被窩裡遲遲不肯起床。屋子像一座墳墓,枕頭散發出cháo濕的氣味。他看著牆上母親的遺像,一邊抽菸一邊經受母親的責難。

  "我養了一個沒有出息的孩子。"

  母親生前就是這麼說的。他從勞教大隊趕到醫院,母親不跟他說話,卻跟站在床邊的薛教導員說了這麼一句。報病危之後,薛教導員又陪他去了一次,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只是鬆鬆地拉著他的手,眼睛迷茫地盯著他身後的什麼地方。穿白大褂的人圍著病床,他靠牆站著,眼看著母親咽了氣。薛教導員也靠牆站著,替他拎著一袋毫無意義的桔子。他在醫院的樓梯上蹲下來不想走,薛教導員使勁拉他,一網袋桔子全都撒出了,黃黃的小球順著樓梯直往下滾。他終於哭了起來。

  他欠母親的債永遠也還不清了。現在,他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兩天沒有取牛奶,羅大媽以為他病了。她中午過來看他,發覺他還在床上躺著。他的臉色一定很難看,羅大媽吃了一驚。

  "泉子,怎麼啦?"

  "沒事。"

  "哪兒不舒服?"

  "沒事。"

  "泉子,那件事你別放在心上,大媽不是有意的……"

  "您想哪兒去了。"

  他跳下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羅大媽想幫他掃地,他把掃帚搶了過來。他的確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半個月前羅大媽為他介紹西巷的一個女孩兒,他一聽名字就拒絕了。女孩兒也是強勞回來的,光在朝外就搞了一個排的男人。他早就知道她。他的口氣使羅大媽很窘,他自己更窘。女孩兒有了工作,據說去年還是單位的先進工作者。但是說這些沒用。先進工作者跟這事沒關係。

  "您就甭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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