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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需要順便說明的是,以上論列並無求之過深之嫌。清照對於其愛國 情懷的傳寫,有時是直抒胸臆,如《上樞密韓公詩》古體一首的有關語句。

  這一首《題八詠樓》則是曲盡其意。如此寫來,一方面有助於作品風格的多 樣化,一方面避免雷同和標語口號化的傾向。雖然好的標語口號富有鼓動性,在一定的條件下是必要的,但它不是詩,條件一旦有變,它也就完成了歷史 使命,失去了作用。李清照的這首詩歷時八、九百年,餘韻猶存,撼動人心,當與其使事用典的深化無跡和嫻於詩藝息息相關。惟其如此,女詩人關於八 詠樓的題吟,不僅壓倒了在她之前的諸多“鬚眉”,其詩還將與“明月雙溪水,清風八詠樓”一樣,萬古常青!

  (二)

  發人深思的“釣台”詩在我國僅非常著名的釣台就有三處,一是在今陝西寶雞東南磻溪上的姜 子牙釣台;二是在今江蘇淮安的韓信釣台;三是在今浙江桐廬富春江畔的東漢嚴子陵隱居垂釣處。前二者與清照詩無涉,而後者恰是她在《〈打馬圖經〉 序》中所云:“易安居士亦腎臨安溯流,涉嚴灘之險,抵金華”避難的所經之地,所以這首一題作《夜發嚴灘》的“釣台”詩,被前人繫於清照名下是 順理成章,無甚可疑之處的:② 此二句見於貫休《獻錢尚父》詩。

  ③ 薛濤《籌邊樓》詩。

  ① 李清照《上樞密韓公詩》中有“土地非所惜”、“幣厚辭益卑”等句,以之譏刺南宋朝廷。

  巨艦隻緣因利往,扁舟亦是為名來。 往來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過釣台。①詩中的“先生”是指東漢人嚴光,字子陵,曾與漢光武帝劉秀同學。劉 秀即位後,嚴更名隱居。後被召到京都洛陽,任為諫議大夫,嚴拒之不受,歸隱於富春山。今富春江濱有東、西聳立的二釣台。西台是宋未謝翱哭文天 祥處,與清照此詩無關。東台相傳為嚴子陵垂釣處。范仲淹於景祐年間建嚴光祠於台下,台高約 70 米,下臨七里瀧峽谷,山崖陡峭,江流瀠洄。這一壯 觀而秀麗的景色和不慕榮利的嚴光其人,誘發了清照很深的感慨,從而寫了這首借題發揮、旨在嘲諷的七絕。

  此詩嘲諷的對象首先是作者本人,也就是說此詩可以被視為自嘲詩。自 嘲詩雖然代不罕見,但多半是帶有調侃性的,而清照卻不同,她在詩中說,自己此番過嚴灘,不是象嚴子陵那樣為了避開名利而隱居此地,而是為了保 全自身才加入了逃難的隊伍。與嚴光的高風亮節相比,自己感到很愧疚,所以沒有勇氣白晝過灘,特意在晚上往來於釣台。筆者認為清照的這種自責是 真誠的,它有著令人信服的歷史和心理背景。比如,與她基本同時的梁紅玉,在四年前,正當清照追隨御舟輾轉於浙東之時,梁卻與其夫韓世忠在黃天盪 阻擊金兵,臨陣擊鼓助戰,成了名震朝野的抗金女將。當金軍突破江防後,梁又上疏請治世忠之罪。相比之下,清照對縋城宵遁的趙明誠的舉動,卻緘 口不語,其追逐御舟的目的也是為了湔洗與其自身利害攸關的“玉壺頒金”

  之誣。而今她之所以能夠安然地返回臨安,更與韓世忠曾在揚州一帶大破金 和偽齊聯軍有關。一向坦蕩自強的李清照,在這方面與梁紅玉相比,不能不自嘆弗逮。但是作為我們卻不能單從這方面看問題,清照作為一個五十多歲 的嫠婦,有勇氣如此自嘲自責,正是其對江山社稷的一種難能的悃誠所致,在思想境界上,她與梁紅玉並無高下之分,她倆一文一武都是值得後人欽敬 的稀世英才。

  今天看來,清照此詩的思想價值,更在於它既婉轉又辛辣地譏諷了那班 望風而逃的達官“鬚眉”,因為沒有誰會要求一個年逾五旬的婦人,也象當年梁紅玉那樣直接投身戰事,而那些俱怕敵人、力主議和的人才是真正“有 愧先生德”的。這些人中,既有乘“巨艦”的上層人物,也有乘“扁舟”的平民百姓,凡是在國難當頭只顧“利”“名”,抱頭鼠竄的人,都是此詩的 譏諷對象。由此看來,清照往返於桐廬江釣台所作,是一首更深層次的愛國 詩章。

  ① 此詩見於明人所輯《釣台集》卷下,原無題。《宋詩紀事》卷八七題作《夜發嚴灘》,與清照所云“涉 嚴灘之險”差合,茲從之。

  四、“易安心事岳王知”

  “易安心事岳王知”一句出自夏承燾《瞿髯論詞絕句·李清照》,全詩 曰:中原父老望旌旗,兩戒山河哭子規。 過眼西湖無一句,易安心事岳王知。

  詩的一、二句其意與“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①差同,意謂 不管是黃河流域淪陷區的父老,還是南朝、北國之人,凡是被金兵占領的地方,無處不在盼望著南宋的北伐軍隊去解救他們。象李清照那樣遠離桑樣的 流寓者,更是象當年啼血思歸的蜀帝杜宇一樣,天天哭喊著“不如歸去”的悽厲之聲。《瞿髯論詞絕句》中有六首②專論李清照,比論蘇軾和姜夔的各五 首還多出一首。可見在絕句作者的心目中,李清照的思想境界、文學地位、學術成就之綜合水平有多高!所以其“過眼西湖無一句,易安心事岳王知” 二句,就不僅是絕句作者對清照的文學評價,而是著眼於其與岳飛相似的愛 國衷腸。

  (一)

  不招杭州作汴州這個小標題是對南宋人林升《題臨安邸》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 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之未句的反意取用。清照雖無緣看到這首詩,但她“嘗懷京洛舊事”的《永遇樂》詞的深層意蘊,豈 非林升此詩之“馬首”?亦如《瞿髯論詞絕句》解釋“過眼”二句所云:“李清照、岳飛詩詞集裡都無西湖作品,大抵是他們對南宋小朝廷各懷隱憂和不 滿,不能言亦不願言。”此解既符合事實,又很深刻。誠然,在現存李、岳的詩、詞作品中確實於杭州西湖無涉。以李清照而論,其路過杭州不算,從 紹興二年(1132 年)起,除了避難金華約一年,她未再離開過杭州,在此定居二十多年,直到離開人世。筆者依稀感覺到清照的不少詞作,如詠桂的《攤 破浣溪沙》二首、詠梅的《孤雁兒》、《清平樂》以及元宵詞《永遇樂》等都是寫於杭州,但從中卻看不到“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①和“淡妝濃抹總 相宜”②的諸般美景,看到的不是“華發”,就是“滿衣清淚”,以至於淚“千行”。當然這絕不意味著是杭州的自然景物本身變醜了,或變得令人生厭, 相反,在“建炎復辟”①中升為臨安府的杭州,其“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① 陸游《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二首其一。

  ② 其他五百的首句和題旨分別是:“目空歐晏幾宗工”(筆涉清照《詞論》)、“西湖台閣氣沉沉”(筆涉清照《永遇樂》詞和《打馬賦》等)、“大句軒昂隘九州”(謂清照詩風闊大;詞風纖細)、“掃除疆界望蘇門”(對沈曾植《菌閣瑣談》:“易安跌宕昭彰,氣調極類少游,刻摯且兼山谷”一語的隱括)、“易安曠代望文姬”(謂清照才學頡頏蔡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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