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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而益其爵祿,是以上得地而民如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古之所謂致師而

  戰者,其斯之謂乎?

  “咎犯”是一個人名,不要認為“咎”是過錯,“犯”是犯了罪,這樣解釋那就糟了(一笑)。咎犯和架枝,都是晉文公身邊的高級幹部,而且都是跟晉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吃盡苦頭的人。有一天晉文公與他討論政治的道理,咎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祿,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咎犯答覆說:你要在經濟上、財政上,做平均的分配,合理的分配。比如我們分配一塊肉,煮熟了來分配,還不如分腥的好。拿一塊生的豬肉分給人家,五斤也好,十斤也好,分到豬肉的人,也許紅燒,也許清燉,比較方便,一定要煮熟切片再分送給人家,那麼,人家就固定非吃白切肉而不可了!這樣,就有點強迫別人的意志了!這是分熟的不如分腥的涵義,是用譬喻的邏輯。再說,分食物給人家,不如分地給人家自己去耕地好。也就是說,最好是把王室的私有財產——土地,平均地權,分配給老百姓以後,“而益其爵祿”,不但分配給他土地,使其生活安適,而且給他適當的職務,使他有事情可做。這樣一來,自己的財產雖然分配給了老百姓,在形態上好像是把財產分掉了,其實老百姓富有了,也就是王室國家的富有。“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這兩句又是什麼內涵呢?因為萬一有敵人來侵犯,全國老百姓不要你下達命令,自然會起來作戰,如果我們共有的國土被敵人占據了,那大家也完了。何謂“致師而戰者”?“致師”,是不等到下達命令,老百姓自動地都來動員,因為國家的災難,就是人民自己的災難,這是“致師而戰”的內涵,同時也說明了“窪則盈”的原理。

  我們現在費了很多時間力氣,說明了這幾句話的道理,下面再講一則歷史故事,來說明“敝則新”。

  趙簡子謂左右車席泰美,夫冠雖賤,頭必戴之。履雖貴,足必履之,

  今車席如此泰美,吾將何以履之。夫美下而輕上,妨義之本也。

  趙簡子也是戰國時代的大政治家之一,“謂左右車席泰美”。他看到左右的人,如一般官吏或侍隨官等人,都把他的車子裡鋪的蓆子,做得太講究了,拿現在比喻,地毯太好了,所以,他很不高興,向左右的人說:為什麼把我車子裡面布置得那麼漂亮,那麼名貴呢!帽子再壞,還是戴在頭上。鞋再名貴,還是穿在腳底下,踏在地面。現在你們把車子鋪上那麼好的地毯,那麼我要穿上什麼鞋子,才能踏這地毯上面,以便名貴中更加名貴呢!即使換了一雙更名貴的鞋子,我可無法再到我媽媽那裡找一雙漂亮的腳來穿這雙好的鞋子呢!那怎麼辦!“夫美下而輕上,妨義之本也”。這句話,就同參禪一樣是話頭,人只顧眼前,不顧將來,“美上而輕下”也是不合理的,這不是道德的根本。他吩咐把漂亮的地毯拿掉,保留原來的樸實,那才是永遠是常新的。

  我們引用歷史的故事,來說明老子這幾句話的作用,使大家了解在行為上、做人處事的原則。一個人做人做事,無論大事小事,一定要把握住道家的精神——“曲全”、“枉直”、“窪盈”、“敝新”這幾個原則才好。這是人生的藝術,自己要把這一生的生活,個人的事業前途,處理得平安而有韻味,就應該把握這一些原則。而這四個原則,歸納起來,統屬於“曲則全”的延伸而已。

  有了富貴,失去歡樂

  接著,更加引申“曲全”之道的正面告誡,便說出“少則得,多則惑”的名言。當清末民初的時期,有一山西商人,生意做得很大,財產很多,可是這人一天到晚,必須自己打算盤,親自管理會計。雖然請有帳房先生,但總帳還是靠自己計算,每天打算盤打到深夜,睡又睡不著,年紀又大,當然很煩惱痛苦。挨著他的高牆外面,卻住了一戶很窮的人家,兩夫妻做豆腐維生,每天凌晨一早起來磨豆子、煮豆漿、做豆腐,一對活寶窮開心,有說有笑,快快活活。可是這位富商,還睡不著,還在算帳,攪得頭暈眼花。這位富商的太太說:“老爺!看來我們太沒意思!還不如隔壁賣豆腐這兩口子,他們儘管窮,卻活得很快樂。”這位富商聽了太太這樣講,便說:“那有什麼難,我明天就叫他們笑不出來。”於是他就開了抽屜拿了一錠十兩重的金元寶,從牆上丟了過去。那兩夫妻正在做豆腐,又唱歌,又說笑,聽到門前“撲通”一聲,掌燈來看,發現地上平白地放著一個金元寶,認為是天賜橫財,悄悄地撿了回來,既不敢歡笑,更不想歌唱了,心情為之大變。心裡想,天上掉下黃金,這怎麼辦!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不能泄露出去給人家知道,可是又沒有好地方儲藏——那時候當然沒有使用保險柜——放在枕頭底下不好睡覺,放在米缸里也不放心,直到天亮豆腐也沒有磨好,金元寶也沒有藏好。第二天,兩夫妻小組會議,這下發財了,不想再賣豆腐了,打算到哪裡買一幢房子,可是一下子發的財,又容易被人家誤以為是偷來的,如此商量了三天三夜,這也不好,那也不對,還是得不到最好的方法,夜裡睡覺也不安穩,當然再也聽不到他兩口子的歡笑聲和歌唱聲了!到了第三天,這位富商告訴他的太太說:“你看!他們不說笑、不唱歌了吧!辦法就是這麼簡單。”

  窮人沒有見過很多的錢,也沒有經歷過財富的日子,以為財富很好,認為財富多了,就會快樂和幸福。過去的時代,住在海邊的窮人家就很可憐,一年到頭,只吃一點番薯干,摻了一些糙米做稀飯,除此之外,一點液得發臭的成魚,算是佐餐的副食。偶然吃到一點青菜、豆腐,那是一種大享受。曾經有一個窮人,發了一個大願,他說,如果我某人將來有錢的時候,天天要吃青菜豆腐,才夠意思,這就是他一生的最高欲望了!他可不知道,有錢的人吃青菜豆腐,並不算一回事,他以為青菜豆腐便是世上最好的菜餚。但是,誰又真能了解,知識愈多,煩惱愈大。財富越大,痛苦越深呢!所以佛經里把煩惱叫做“煩惑”,愈有煩惱,思想就愈迷惑不清。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老子說:自古以來,有道的人——聖人,必是“抱一為天下式”,確然而不可拔,固守一個原則以自處。但是,什麼叫“一”?“一”者,道也。下面會有解釋,這裡暫時保留。總之,他是說人生於世,做人做事,要有一個準則,例如現在很多青年同學,並不如此。問到他們的人生觀是什麼?他們都茫然不知所對。許多讀到大專畢業的同學,甚至拿到碩士、博士的人,談到他的人生觀,總是說還沒有確定。你作木匠就作木匠,做泥水工就做泥水工,當皇帝與作泥水工,只是職業上的不同,人格則仍然是一樣的。人要認定一個人生的目標,確定自己要做什麼。要做一個學者,就準備窮一輩子,如果又怕窮,又想當學者,幾乎是不可兼得,無法兩全的事。但是人生觀總是要有個確定的目標才對。所以“聖人抱一而為天下式”是為至要。

  四不的領導學

  接著一式以後,便講:“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道家的老莊,與佛家、儒家,三家教人的道理,幾乎都是一樣的。不過佛家、儒家是從正面上講,老莊道家是從反面上說的。反面說的意義深刻,不但深刻,而且更具有啟發性的作用。因為佛家與儒家是從正面上說的,往往變成了教條式的告誡,反而使人產生抗拒性的意識。至於老莊道家的說法,卻合乎“曲則全”的作用,比較使人容易接受。

  “不自見故明”。人本來要隨時反省,使自己看見自己才好,為什麼在這裡卻說要“不自見故明”呢?這是說,要人不可固執自己主觀的成見,執著了自己的主觀成見,便同佛家所說的“所知障”,反為自障了!因為自有主觀成見,就無法吸收客觀的東西,因此而說“不自見故明”。尤其對一個領導的人來講,千萬不要輕易犯了這個錯誤,即如一個公司的老闆、董事長,一旦事業成就,便不可得意忘形,須有“不自見”,才能更加明白事理。有人說,老莊是帝王學,是偉大的領導術,也許重點就在這些至理名言中。當一個領導群眾的人,千萬不可有“自見”,需要多聽聽別人的意見,把所有的智慧,集中為你自己的智慧,你的智慧就更大了。那就合乎“不自見故明”的道理了。

  “不自是故彰”。“自是”與“自見”差不多是同一個道理,但同中有異。“自是”是主動的認為我一定都對的,我的絕對沒有錯。譬如現在的人,喜歡引用拿破崙說的:“拿破崙的字典里沒有難字”。乍聽很有氣魄似的,其實,拿破崙就太“自是”,所以變成拿破了輪,結果還是要失敗。只引用拿破崙的話,沒有看到拿破崙的一生,他不過是像項羽一樣的人物,並沒有真正成功的內涵。他的字典裡面沒有難字,那是“自是”,所以,成功果然很難,人不自是,才能開彰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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