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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此次家宴並未請外間賓客,只限本家族人。可算賓客的,僅幾位康家商號的領東大掌柜。還有一位應坐上座的貴賓,就是六爺的老師何老爺。可惜他未等發榜,就急著遠赴上海,做他的“欽差”去了。全國的庚子賠款,都要匯往上海,交外國銀行匯出。所以上海更成金融重鎮,天成元的滬號一向就弱,所以將何老爺派到滬上。

  但席上,還是給何老爺留了上座,虛位敬之。開席後,康笏南還命六爺給何老爺的虛位行了禮。

  待族人賀過酒後,康笏南就問六爺:“京師也是禁考之地。明年的會試,移往何處借闈開考?”

  六爺說:“聽說是河南開封府。” “你有大志,明年三月也要赴開封參加朝廷會試吧?開封也有咱家字號。”

  “父親大人,明年會試,我不赴考了。”

  “那是推到後年?這次科考,聽說是補一個恩科,再補一個正科,連著考兩年,後年依然有會試吧?”

  “後年的確還有一科會試,但我也不考了。”

  “怎麼了?我可沒攔你走科考之路。你拿了功名,我也一樣給你慶賀,也一樣是光宗耀祖。”

  “在西安,我聽說此兩科被延誤的大考,補過之後,科考即要廢了,將改辦洋式學堂。我要早知如此,連這次鄉試也不會參加的。苦讀多少年,熬到考期了,竟一再延誤;終於開考,也終於中舉,卻是中了一個末科舉人;才中舉,即成明日黃花!我還去受會試那一份罪做甚?即便高中進士,也還不是明日黃花?”

  康笏南聽老六能這樣說,當然喜出望外:他終於看清了科考的迷陣。但受此打擊,從此更迷媳婦,不圖有為,甚而玩世不恭,也是敗家子了。所以,便說:“末一科會試,也該參加的。中一個進士,即便不做官,也叫人家知道你不是庸常之才。再說,千年科考,就此收尾,能親歷者,也算難得的一份閱歷吧。”

  六爺卻說:“已親歷末科鄉試,足矣。我反正不想赴會試了。”

  “那你今後有何打算?”

  “先與六娘一道,出外遊歷一番,看看天下勝景。”

  祖宗,他真是要步老五後塵?康笏南聽後,心中大不悅,但在此賀喜場合,也不便發作。只好不動聲色,再問:“你不能以遊歷天下為業吧?”

  六爺說:“遊歷一二年,等京師辦起洋式大學堂,再進去親歷一番。”

  有如此打算,倒也罷了。康笏南也不再多問。喜慶氣氛也因此未被打斷。

  但六爺的中舉,卻送走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生母,即早已“死”去的孟老夫人,現在惟一留在鳳山尼庵中的月地。一個卻是誰也沒料到的四爺。

  六爺中舉的消息,沒幾天就“傳”到了月地耳中。這當然是有人有意安排,用意也是給她一點慰藉吧。但月地聽到這個消息,就終於覺得什麼都可放下了。去年九月,聽到六爺成親的消息,她就覺得卸下了一份很重的牽掛。現在好了,什麼牽掛也沒有了。俗世對於她,也真是一切都了斷了。

  但有了此種徹悟,她卻覺得自己忽然渾身軟塌下來,仿佛體內的力氣,正開始一縷一縷地散發而去。茶飯也食之無味了,夜裡更不能再安睡。

  驚異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大限,要到了。

  意識到此,她也平靜下來。想了想,在真正下墜陰間之前,她還要做一次“鬼”,去跟六爺告別。她不求再見六爺了,只要康家再鬧一次鬼,六爺就知道是她來告別。

  這是最後一次了。

  在六爺中舉七天後,康家果然又鬧了一次鬼。悽厲的鑼聲,在夜半響了很久。這一次,六爺真相信是母親來給他賀喜了,跪在她的牌位前,淚流不止。第二天,他和六娘去了一次前堂,祭奠了先母的遺像。他們也在杜老夫人的遺像前,做了祭拜。

  月地這次下山回來,沒出三天,就悄然圓寂。但她是被太重的悲苦壓倒的,只是不想說出罷了。

  月地圓寂沒幾天,四爺竟也重病臥床。對月地的圓寂,康家沒幾人知道,但對四爺的忽然臥床,卻叫全家上下驚異不已!四爺是康家最默默無聲的人了,即便主持了家政,也依然如此。但他一向也無災無病,而且又懂醫術養生,時常給鄉人施醫送藥,分文不取,大善人一個,怎麼忽然就重病不起了?

  康笏南聽說了,也甚為驚訝。他幾次親自來四爺病榻前詢問,四爺也只是平淡地說:“父親不必操心,躺幾天就好了。誰能沒有災病?”

  康笏南請來城中名醫,診斷後也總說無大毛病。但四爺的病體,卻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四爺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臨,但他至死也不會說出其中緣由。

  康笏南身後的六子,老大和二爺系原配所生,三爺和四爺則是續弦的第二任夫人所出。原配和這位續弦的第二任夫人,都是真的早逝了。尤其第二任夫人,與康笏南只做了七年夫妻,但他對這一位又最是喜愛。她忽然撒手,他真是悲痛萬分。第三任夫人,也就是五爺的生母朱氏,便是比照著第二任夫人,挑選出來的。可娶回來沒過多久,就發現一切都是枉然!這位新婦,哪有前頭愛妻的一點影兒!於是便越來越不喜愛,後來終於謀出了那樣一個“廢舊立新”的秘密手段。

  三爺、四爺,因是他最喜愛的女人所生,康笏南也就格外器重。將外務、家政交給這二位,這也是其中一大原因吧。

  三爺處處爭先出風頭,四爺卻如此默默不出聲,好像是天性使然。其實,內中是有緣由的,只是四爺發誓不說出就是了。

  原來,四爺在二十歲那年,康笏南將老院裡一位失寵的“老嬤”,外放到四爺院裡,改派她做雜活。那時候,老院那裡,第三任老夫人朱氏已經成功“病逝”,第四任老夫人孟氏續弦

  還沒幾年。這位老嬤在老院受寵時,曾偶然聽得朱老夫人“病逝”的內情,除了驚駭萬分,當然不敢聲張。但失寵後被逐出老院,又改做雜活,心裡就憋了氣。有一次,可能憋氣不過,竟對四爺說出了老院的那個最高機密!

  四爺當時也沒信以為真,只以為這位老嬤是在說氣話,她一定是在朱老夫人生前受了委屈,才編了此奇聞泄憤。不料,這事發生後沒過幾天,那位老嬤忽然不見了。四爺問時,管家老夏說她瘋了,已送出康家。

  瘋了?四爺左思右想,覺得那老嬤也不像瘋子。再說,要早是瘋子,老院也不該把她打發到他這裡來。來他這裡才幾天,也沒有罵她氣她,怎麼能忽然瘋了?想來想去,四爺才懷疑到:老嬤那次給他說的奇聞,可能是真事?

  從此,這個疑心就壓在四爺心頭,再也沒有釋化過。只是,壓在心頭的這一疑團,他對誰都沒有說出,也無法說出。就是對四娘,也未吐露過一字。但他的性格卻漸漸變了,變成了這樣終年默默不出聲。他也沒有什麼志向了,只是喜愛習醫,更愛給鄉人施醫送藥。其實在他心底里,是想以自己的行善,來為父親贖罪!因為他本來是十分崇敬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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