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以“獨行孤見”、“勇於懷疑”、“抗議”、“否定”為思維特徵的章太炎,在清末民初這一場思想文化震盪中,其才華發揮得淋漓盡致,一點也不奇怪——這本來就是一個拆散(破壞舊世界)的時代。時過境遷,章太炎許多當年傳誦一時的“妙語”與“怪論”,都可能被人遺忘,但其“特立獨行”的氣勢,至今仍令人神往。

  1992年1月於京西暢春園

  (原刊《文學自由談》1992年2期)

  《當年遊俠人》 第三部分激烈的好處與壞處(1)

  ——也談劉師培的失節

  激烈的好處與壞處 當年遊俠人晚清多奇才,劉師培(1884—1919)便是其中不可不提的一位。翻閱《劉申叔先生遺書》,你會驚訝,一個三十六歲便英年早逝的學者兼政治家,竟能有如此豐富的著述!單是《遺書》所收,便有論群經及小學者二十二種,論學術及文辭者十三種,群書校釋二十四種,詩文集四種,讀書記五種,教科書六種,合計七十四種。今人很難不認同黎錦熙的感慨:“以三十六齡而遽謝世,而著述之勤,貢獻之富,殆未有如劉君者也。”[1]

  儀征劉氏治經,傳至劉師培,已是第四代,《遺書》所收著述,包含若干先輩的思路乃至成果。但申叔治學興趣廣泛,對新出現的課題反應極為敏捷,再加上講求旁推與會通,不汲汲於箋釋字句,與祖輩治學風格迥異,分辨起來不是很難。故學界對於申叔先生的“著作權”及學術成就,一般沒有異議;爭論的重點在於,如此天縱之才,為何一再失節?

  短短十六年間,由熱心仕進的舉子,轉為力倡“光復漢族”的反清義士,再充當搜捕革命黨人的密探,繼而列名擁戴袁世凱恢復帝制的籌安會六君子,終領銜《國故》月刊對抗新文化運動……如此連續急轉彎,劉師培的政治立場及入世方式,在講求“氣節”的中國文人眼中,自是不可饒恕。“語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劉光漢一之而再,殆揚雄華歆之流亞歟!”[2]馮氏此語,不只表達了批評者的共同憤怒,而且上掛下聯,建構起令人側目的“失節者”譜系。

  只是劉師培之一再“失節”,作為近代中國重要的歷史現象,其蘊涵的意義,不僅僅是古人早就感慨過的“有才無德”。

  一、“委身學術”的假設

  錢玄同曾將清末民初五十餘年作為“中國學術思想之革新時代”,並稱:“其中對於國故研究之新運動,進步最速,貢獻最多,影響於社會政治思想文化者亦最巨。”這一革新運動,在錢氏看來,可分為前後兩期;前期始於1884年而止於1916年,其特點是眾多仁人志士崛起於清政不綱、喪權辱國的危機時刻:於是好學深思之碩彥,慷慨倜儻之奇材,嫉政治之腐敗,痛學術之將淪,皆思出其邃密之舊學,與夫深沉之新知,以啟牖顓蒙,拯救危亡。在此黎明運動中最為卓特者,以余所論,得十二人。[3]這十二英傑,按發表著述先後為序,分別是康有為、宋衡、譚嗣同、梁啓超、嚴復、夏曾佑、章太炎、孫詒讓、蔡元培、劉師培、王國維、崔適等。十二人中,年齡最小,治學條件最為優越的,是劉師培;可惜的是,個人品格最為人疵議的,也是劉師培。

  “家傳樸學,奕世載德,蘊蓄既富,思力又銳”的劉君,著述所及,方面甚多,錢玄同將其“最精要者”概括為四事:“一為論古今學術思想,二為論小學,三為論經學,四為校釋群書。”[4]其實,劉師培的文學史及文論,同樣成績斐然。眼界甚高的魯迅,在論及國人的文學史著時,唯一推崇的,便是劉師培的《中國中古文學史》。另外,劉君對於無政府主義思潮以及《共產黨宣言》的介紹,既是思想,也是學術,同樣不可漠視。以今日學科分類而言,劉師培幾乎涉及人文研究領域的各個側面,且大都有所建樹。可就這麼一個不世出的大學者,生前身後,備受世人唾罵,怎不令人扼腕?

  這就難怪劉君的好友蔡元培,在為《劉申叔先生遺書》所撰的《劉君申叔事略》中,為其略作辯解,稱其失節乃受小人蠱惑,晚年講學北大如何受學生歡迎,平生著述如此豐富“勤敏可驚”。可所有這些,又都無法抹殺劉氏“氣節有虧”這一鐵的事實。故文章只能以無可奈何的感嘆結尾:向使君委身學術,不為外緣所擾,以康強其身而盡瘁於著述,其所成就寧可限量?惜哉![5]這大概是許多欽佩劉君學問者的共同心愿。也正因如此,會有若干虛擬的軼事流傳。一不小心,祈使句成了陳述句,第三人稱轉為第一人稱,蔡君的“感慨”,轉眼間成了劉君的“自述”。

  我這裡指的是近年出版的《劉師培評傳》(方光華著),其中關於劉師培臨終懺悔的精彩描述,我以為是出於作者的虛構:1919年11月20日(陰曆九月二十八日),劉師培的生命到了最後一刻。他派人把黃侃叫來,並吃力地對他說:“我一生應當論學而不問政,只因早年一念之差,誤了先人清德,而今悔之已晚。”並希望黃侃將他的學術繼承下來,把它再傳給後代。是日劉師培氣絕身死,年僅36歲。[6]方書本來近專著而遠小說,絕大部分材料註明出處,唯獨我最關注的這一戲劇性場面,沒有給出資料來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