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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五日《申報·自由談》。

  (2)「碟仙」當時出現的一種迷信扶乩活動,如上海曾流傳「香港科學遊藝社」製造發售的「科學靈乩圖」,圖上印有「留德白同經多年研究所發明,純用科學方法構就,絲毫不帶迷信作用」等字句。(3)陳大齊字百年,浙江海鹽人,曾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一九一八年五月,他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發表《辟「靈學」》一文,對當時上海出現的以「靈學」為招牌的設壇扶乩迷信活動,進行了揭露批判。

  (4)當時舉辦的時輪金剛法會上,班禪喇嘛誦經作法時,有攝影師在佛殿內使用鎂光燈照明。

  (5)《狸貓換太子》據小說《三俠五義》有關李宸妃的情節改編的京劇,參看本卷第344頁注(4)。《玉堂春》,據《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改編的京劇,是說名jì蘇三(玉堂春)受誣入獄,後與當了巡按的舊識王金龍重逢的故事。《謝謝毛毛雨》,三十年代黎錦暉作的流行歌曲。

  (6)「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見《莊子·胠篋》。 黃凱音

  我在小學的時候,看同學們變小戲法,「耳中聽字」呀,「紙人出血」呀,很以為有趣。廟會時就有傳授這些戲法的人,幾枚銅元一件,學得來時,倒從此索然無味了。進中學是在城裡,於是興致勃勃的看大戲法,但後來有人告訴了我戲法的秘密,我就不再高興走近圈子的旁邊。去年到上海來,才又得到消遣無聊的處所,那便是看電影。

  但不久就在書上看到一點電影片子的製造法,知道了看去好像千丈懸崖者,其實離地不過幾尺,奇禽怪獸,無非是紙做的。這使我從此不很覺得電影的神奇,倒往往只留心它的破綻,自己也無聊起來,第三回失掉了消遣無聊的處所。有時候,還自悔去看那一本書,甚至於恨到那作者不該寫出製造法來了。

  暴露者揭發種種隱秘,自以為有益於人們,然而無聊的人,為消遣無聊計,是甘於受欺,並且安於自欺的,否則就更無聊賴。因為這,所以使戲法長存於天地之間,也所以使暴露幽暗不但為欺人者所深惡,亦且為被欺者所深惡。

  暴露者只在有為的人們中有益,在無聊的人們中便要滅亡。自救之道,只在雖知一切隱秘,卻不動聲色,幫同欺人,欺那自甘受欺的無聊的人們,任它無聊的戲法一套一套的,終於反反覆覆的變下去。周圍是總有這些人會看的。

  變戲法的時時拱手道:「……出家靠朋友!」有幾分就是對著明白戲法的底細者而發的,為的是要他不來戳穿西洋鏡。「朋友,以義合者也」(2),但我們向來常常不作如此解。四月二十二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五月一日《申報·自由談》。(2)「朋友,以義合者也」語出《論語·鄉黨》宋代朱熹註:「朋友以義合。」 白道

  世界上有許多事實,不看記載,是天才也想不到的。非洲有一種土人,男女的避忌嚴得很,連女婿遇見丈母娘,也得伏在地上,而且還不夠,必須將臉埋進土裡去。這真是雖是我們禮義之邦的「男女七歲不同席」(2)的古人,也萬萬比不上的。

  這樣看來,我們的古人對於分隔男女的設計,也還不免是低能兒;現在總跳不出古人的圈子,更是低能之至。不同泳,不同行,不同食,不同做電影,(3)都只是「不同席」的演義。低能透頂的是還沒有想到男女同吸著相通的空氣,從這個男人的鼻孔里呼出來,又被那個女人從鼻孔里吸進去,淆亂乾坤,實在比海水只觸著皮膚更為嚴重。對於這一個嚴重問題倘沒有辦法,男女的界限就永遠分不清。

  我想,這隻好用「西法」了。西法雖非國粹,有時卻能夠幫助國粹的。例如無線電播音,是摩登的東西,但早晨有和尚念經,卻不壞;汽車固然是洋貨,坐著去打麻將,卻總比坐綠呢大轎,好半天才到的打得多幾圈。以此類推,防止男女同吸空氣就可以用防毒面具,各背一個箱,將養氣由管子通到自己的鼻孔里,既免拋頭露面,又兼防空演習,也就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4)。凱末爾(5)將軍治國以前的土耳其女人的面幕,這回可也萬萬比不上了。

  假使現在有一個英國的斯惠夫德似的人,做一部《格利佛遊記》那樣的諷刺的小說,(6)說在二十世紀中,到了一個文明的國度,看見一群人在燒香拜龍,作法求雨,(7)賞鑒「胖女」,禁殺烏龜;(8)又一群人在正正經經的研究古代舞法,主張男女分途,以及女人的腿應該不許其露出。(9)那麼,遠處,或是將來的人,恐怕大抵要以為這是作者貧嘴薄舌,隨意捏造,以挖苦他所不滿的人們的罷。

  然而這的確是事實。倘沒有這樣的事實,大約無論怎樣刻薄的天才作家也想不到的。幻想總不能怎樣的出奇,所以人們看見了有些事,就有叫作「奇怪」這一句話。八月十四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七日《中華日報·動向》。

  (2)「男女七歲不同席」語出《禮記·內則》:「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3)一九三四年七月,國民黨廣東艦隊司令張之英等向廣東省政府提議禁止男女同場游泳,曾由廣州市公安局通令實施。同時又有自稱「蟻民」的黃維新,擬具了分別男女界限的五項辦法,呈請國民黨廣東政治研究會採用:(一)禁止男女同車;(二)禁止酒樓茶肆男女同食;(三)禁止旅客男女同住;(四)禁止軍民人等男女同行;(五)禁止男女同演影片,並分男女遊樂場所。

  (4)「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是清末洋務派首領張之洞在《勸學篇》中提出的主張。

  (5)凱末爾(KemalAtatürk,1881—1938)通譯基馬爾,土耳其政治家,土耳其共和國第一任總統。在他執政期間,曾採取一些改革措施,如廢除回教歷,創新字母,撤去婦女的面罩,廢除一夫多妻制等。

  (6)斯惠夫德在其長篇小說《格利佛遊記》里,通過虛構的「小人國」、「大人國」等的描寫,對英國上流社會進行了諷刺。(7)燒香拜龍當時求雨消旱的一種迷信活動,一九三四年夏天,南方大旱,報上就有南通農民築泥龍燒香祈雨、蘇州舉行小白龍出遊等報導。作法求雨,國民黨政府在當年七月請第九世班禪喇嘛、安欽活沸等在南京、湯山等處祈禱求雨。

  (8)賞鑒「胖女」一九三四年八月一日,上海先施公司聯合各廠商聘請體重七百餘磅的美國胖女人尼麗,在該公司二樓表演。禁殺烏龜,當時上海徐家匯沿河一帶,有些人捕賣烏龜謀生,上海「中國保護動物會」認為「劈殺龜肉,……勢甚慘酷」,於一九三四年二月呈請國民黨上海市公安局通令禁止。

  (9)研究古代舞法指一九三四年八月上海祭孔前演習佾舞。主張男女分途,參看本卷第516頁注(7)。禁止女人露腿,是蔣介石在一九三四年六月七日手令國民黨江西省政府頒布的《取締婦女奇裝異服辦法》中的一項:「褲長最短須過膝四寸,不得露腿赤足 白道

  尤墨君(2)先生以教師的資格參加著討論大眾語,那意見是極該看重的。他主張「使中學生練習大眾語」,還舉出「中學生作文最喜用而又最誤用的許多時髦字眼」來,說「最好叫他們不要用」,待他們將來能夠辨別時再說,因為是與其「食新不化,何如禁用於先」的。現在摘一點所舉的「時髦字眼」在這裡——

  共鳴對象氣壓溫度結晶徹底趨勢理智現實下意識相對性絕對性縱剖面橫剖面死亡率……(《新語林》三期)

  但是我很奇怪。

  那些字眼,幾乎算不得「時髦字眼」了。如「對象」「現實」等,只要看看書報的人,就時常遇見,一常見,就會比較而得其意義,恰如孩子懂話,並不依靠文法教科書一樣;何況在學校中,還有教員的指點。至於「溫度」「結晶」「縱剖面」「橫剖面」等,也是科學上的名詞,中學的物理學礦物學植物學教科書里就有,和用於國文上的意義並無不同。現在竟「最誤用」,莫非自己既不思索,教師也未給指點,而且連別的科學也一樣的模胡嗎?

  那麼,單是中途學了大眾語,也不過是一位中學出身的速成大眾,於大眾有什麼用處呢?大眾的需要中學生,是因為他教育程度比較的高,能夠給大家開拓知識,增加語彙,能解明的就解明,該新添的就新添;他對於「對象」等等的界說,就先要弄明白,當必要時,有方言可以替代,就譯換,倘沒有,便教給這新名詞,並且說明這意義。如果大眾語既是半路出家,新名詞也還不很明白,這「落伍」可真是「徹底」了。

  我想,為大眾而練習大眾語,倒是不該禁用那些「時髦字眼」的,最要緊的是教給他定義,教師對於中學生,和將來中學生的對於大眾一樣。譬如「縱斷面」和「橫斷面」,解作「直切面」和「橫切面」,就容易懂;倘說就是「橫鋸面」和「直鋸面」,那麼,連木匠學徒也明白了,無須識字。禁,是不好的,他們中有些人將永遠模胡,「因為中學生不一定個個能升入大學而實現其做文豪或學者的理想的」。八月十四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八月十八日《中華日報·動向》。

  (2)尤墨君(1888—1971)江蘇吳縣人,當時杭州師範學校教員。本篇中所引的話見他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八月五日《新語林》第三期《怎樣使中學生練習大眾語》一文。 白道

  「中國第一流作家」葉靈鳳和穆時英兩位先生編輯的《文藝畫報》(2)的大GG,在報上早經看見了。半個多月之後,才在店頭看見這「畫報」。既然是「畫報」,看的人就自然也存著看「畫報」的心,首先來看「畫」。

  不看還好,一看,可就奇怪了。

  戴平萬(3)先生的《瀋陽之旅》里,有三幅插圖有些像日本人的手筆,記了一記,哦,原來是日本雜誌店裡,曾經見過的在《戰爭版畫集》里的料治朝鳴的木刻,是為記念他們在奉天的戰勝而作的,日本記念他對中國的戰勝的作品,卻就是被戰勝國的作者的作品的插圖——奇怪一。

  再翻下去是穆時英先生的《墨綠衫的小姐》里,有三幅插畫有些像麥綏萊勒(4)的手筆,黑白分明,我曾從良友公司翻印的四本小書里記得了他的作法,而這回的木刻上的署名,也明明是FM兩個字。莫非我們「中國第一流作家」的這作品,是豫先翻成法文,托麥綏萊勒刻了插畫來的嗎?——奇怪二。這回是文字,《世界文壇瞭望台》(5)了。開頭就說,「法國的龔果爾獎金(6),去年出人意外地(白註:可恨!)頒給了一部以中國作題材的小說《人的命運》,它的作者是安得烈馬爾路(7)」,但是,「或者由於立場的關係,這書在文字上總是受著讚美,而在內容上卻一致的被一般報紙評論攻擊,好像惋惜像馬爾路這樣才幹的作家,何必也將文藝當作了宣傳的工具」雲。這樣一「瞭望」,「好像」法國的為龔果爾獎金審查文學作品的人的「立場」,乃是贊成「將文藝當作了宣傳工具」的了——奇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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