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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點古文真是一種試金石,只消幾點幾圈,就把真顏色顯出來了。

  但這事還是不要多談好,再談下去,我怕不久會有更高的議論,說標點是「隨波逐流」的玩意,有損「性靈」,(5)應該排斥的。

  十月二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十月五日《中華日報·動向》。(2)《袁中郎全集校勘記》載於一九三四年十月二日《中華日報·動向》,署「袁大郎再校」,內容是指摘劉大傑標點、林語堂校閱、時代圖書公司印行的《袁中郎全集》中的斷句錯誤。(3)「莘莘學子」語出晉代潘尼《釋奠頌》:「莘莘胄子,祁祁學生」。

  (4)馮婦搏虎,見《孟子·盡心》。關於這段文字的斷句,宋代劉昌詩《蘆浦筆記·馮婦》中曾有這樣的意見:「《孟子》『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云云……至今讀者,以『卒為善士』為一句,『則之野』為一句。以餘味其言,則恐合以『卒為善』為一句,『士則之』為一句,『野有眾逐虎』為一句。蓋其有搏虎之勇,而卒能為善,故士以為則;及其不知止,則士以為笑。『野有眾逐虎』句意亦健,何必謂之野外,而後雲攘臂也。」

  (5)這是對林語堂的諷刺。林在《人間世》第十二期(一九三四年九月)《辜鴻銘特輯·輯者弁言》中,說過:「今日隨波逐流之人太多,這班人才不值得研究」的話。「性靈」,是當時林語堂提倡的一種文學主張。他在《論語》第十五期(一九三三年四月十六日)發表的《論文》一文中說:「文章者,個人性靈之表現。性靈之為物,惟我知之,生我之父母不知,同床之吾妻亦不知。然文學之生命實寄託於此。」 鄧當世

  讀死書會變成書呆子,甚至於成為書廚,早有人反對過了,時光不絕的進行,反讀書的思cháo也愈加徹底,於是有人來反對讀任何一種書。他的根據是叔本華的老話,說是倘讀別人的著作,不過是在自己的腦里給作者跑馬。(2)這對於讀死書的人們,確是一下當頭棒,但為了與其探究,不如跳舞,或者空暴躁,瞎牢騷的天才起見,卻也是一句值得紹介的金言。不過要明白:死抱住這句金言的天才,他的腦里卻正被叔本華跑了一趟馬,踏得一塌胡塗了。

  現在是批評家在發牢騷,因為沒有較好的作品;創作家也在發牢騷,因為沒有正確的批評。張二說李四的作品是象徵主義(3),於是李四也自以為是象徵主義,讀者當然更以為是象徵主義。然而怎樣是象徵主義呢?向來就沒有弄分明,只好就用李四的作品為證。所以中國之所謂象徵主義,和別國之所謂Symbolism是不一樣的,雖然前者其實是後者的譯語,然而聽說梅特林(4)是象徵派的作家,於是李四就成為中國的梅特林了。此外中國的法朗士(5),中國的白璧德(6),中國的吉爾波丁(7),中國的高爾基(8)……還多得很。然而真的法朗士他們的作品的譯本,在中國卻少得很。莫非因為都有了「國貨」的緣故嗎?

  在中國的文壇上,有幾個國貨文人的壽命也真太長;而洋貨文人的可也真太短,姓名剛剛記熟,據說是已經過去了。易卜生(9)大有出全集之意,但至今不見第三本;柴霍甫(10)和莫泊桑(11)的選集,也似乎走了虎頭蛇尾運。但在我們所深惡痛疾的日本,《吉訶德先生》和《一千一夜》是有全譯的;沙士比亞,歌德,……都有全集;托爾斯泰的有三種,陀思妥也夫斯基的有兩種。

  讀死書是害己,一開口就害人;但不讀書也並不見得好。至少,譬如要批評托爾斯泰,則他的作品是必得看幾本的。自然,現在是國難時期,那有工夫譯這些書,看這些書呢,但我所提議的是向著只在暴躁和牢騷的大人物,並非對於正在赴難或「臥薪嘗膽」的英雄。因為有些人物,是即使不讀書,也不過玩著,並不去赴難的。

  五月十四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八日《申報·自由談》。(2)上海《人言》周刊第一卷第十期(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一日)載有胡雁的《談讀書》一文,先引叔本華「腦子裡給別人跑馬」的話,然後說「看過一本書,是讓人跑過一次馬,看的書越多,腦子便變成跑馬場,處處是別人的馬的跑道,……我想,書大可不必讀。」按叔本華在《讀書和書籍》等文中,反對讀書,認為「讀書時,我們的腦已非自己的活動地。這是別人的思想的戰場了」,主張「由自己思想得來真理」。

  (3)象徵主義十九世紀末葉在法國興起的頹廢主義文藝思cháo中的一個流派。它認為現實世界是虛幻的、痛苦的,而「另一世界」是真的、美的。要求用晦澀難解的語言和形象刺激感官,產生恍惚迷離的神秘聯想,形成某種「意象」,即所謂「象徵」,藉以暗示這種虛幻的「另一世界」。

  (4)梅特林(M.Maeterlinck,1862—1949)通譯梅特林克,比利時劇作家,象徵主義戲劇的代表。主要作品有劇本《青鳥》等。(5)法朗士(A.France,1844—1924)法國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波納爾之罪》、《黛依絲》及《企鵝島》等。(6)白璧德(I.Babbitt,1865—1933)美國近代新人文主義運動的領導者之一。著有《新拉奧孔》、《盧梭與浪漫主義》、《民主和領導》等。

  (7)吉爾波丁(B.Z.cJHdGRJ)蘇聯文藝批評家。著有《俄國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思想先驅》等。

  (8)高爾基(M.eGHY\JS,1868—1936)蘇聯無產階級作家≈饕髕酚諧*篇小說《福瑪·高爾捷耶夫》、《母親》和自傳體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等。

  (9)易卜生(H.Ibsen,1828—1906)挪威劇作家。主要作品有《玩偶之家》、《國民公敵》、《群鬼》等。當時上海商務印書館曾出版潘家洵譯的《易卜生集》,只出兩冊。

  (10)柴霍甫(A.f.gXhGY,1860—1904)通譯契訶夫,俄國作家。主要作品有《三姊妹》、《櫻桃園》等劇本和《變色龍》、《套中人》等大量的短篇小說。當時開明書店曾出版趙景深譯的《柴霍甫短篇傑作集》八冊。

  (11)莫泊桑(G.de.Maupassant,1850—1893)法國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一生》、《漂亮的朋友》以及短篇小說《羊脂球》等。當時商務印書館曾出版李青崖譯的《莫泊桑短篇小說集》三冊。 焉於

  記得中國的醫書中,常常記載著「食忌」,就是說,某兩種食物同食,是於人有害,或者足以殺人的,例如蔥與蜜,蟹與柿子,落花生與王瓜之類。但是否真實,卻無從知道,因為我從未聽見有人實驗過。

  讀書也有「忌」,不過與「食忌」稍不同。這就是某一類書決不能和某一類書同看,否則兩者中之一必被克殺,或者至少使讀者反而發生憤怒。例如現在正在盛行提倡的明人小品,有些篇的確是空靈的。枕邊廁上,車裡舟中,這真是一種極好的消遣品。然而先要讀者的心裡空空洞洞,混混茫茫。假如曾經看過《明季稗史》,《痛史》(2),或者明末遺民的著作,那結果可就不同了,這兩者一定要打起仗來,非打殺其一不止。我自以為因此很了解了那些憎惡明人小品的論者的心情。這幾天偶然看見一部屈大均(3)的《翁山文外》,其中有一篇戊申(即清康熙七年)八月做的《自代北(4)入京記》。他的文筆,豈在中郎之下呢?可是很有些地方是極有重量的,抄幾句在這裡——

  「……沿河行,或渡或否。往往見西夷氈帳,高低不一,所謂穹廬連屬,如岡如阜者。男婦皆蒙古語;有賣乾濕酪者,羊馬者,氂皮者,臥兩駱駝中者,坐奚車者,不鞍而騎者,三兩而行,被戒衣,或紅或黃,持小鐵輪,念《金剛穢咒》者。其首頂一柳筐,以盛馬糞及木炭者,則皆中華女子。皆盤頭跣足,垢面,反被毛襖。人與牛羊相枕藉,腥臊之氣,百餘里不絕。……」

  我想,如果看過這樣的文章,想像過這樣的情景,又沒有完全忘記,那麼,雖是中郎的《廣莊》或《瓶史》(5),也斷不能洗清積憤的,而且還要增加憤怒。因為這實在比中郎時代的他們互相標榜還要壞,他們還沒有經歷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明人小品,好的;語錄體也不壞,但我看《明季稗史》之類和明末遺民的作品卻實在還要好,現在也正到了標點,翻印的時候了:給大家來清醒一下。

  十一月二十五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中華日報·動向》。

  (2)《明季稗史》即《明季稗史彙編》,清代留雲居士輯,共二十七卷,彙刊稗史十六種,所記都是明末遺事,如顧炎武《聖安皇帝本紀》,記福王弘光朝事;黃宗羲《賜姓始末》,記鄭成功收復台灣事;王秀楚《揚州十日記》、朱子素《嘉定屠城記略》,記清兵殺戮的殘酷。《痛史》,樂天居士編,共三集,匯印明末清初野史二十餘種,總題為《痛史》。民國初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

  (3)屈大均(1630—1696)字翁山,廣東番禺人,文學家。清兵入廣州前後,曾參加抗清活動,失敗後剃髮為僧,名今種。後又回俗,北游關中、山西。著有《翁山文外》、《翁山詩外》、《廣東新語》等。清雍正、乾隆間,他的著作都遭禁毀,直至一九一○年(宣統二年),上海國學扶輪社才翻印《翁山文外》十六卷、《翁山詩外》十九卷。(4)代北古地區名,指現在的山西省北部、河北省西北部一帶。

  (5)《廣莊》袁中郎模仿《莊子》文體談道家思想的著作,共七篇。《瓶史》,袁中郎研究花瓶與插花的小品,共十二章。這兩種都收入《袁中郎全集》。 孟弧

  《時輪金剛法會募捐緣起》(2)中有這樣的句子:「古人一遇災祲,上者罪己,下者修身……今則人心浸以衰矣,非仗佛力之加被,末由消除此浩劫。」恐怕現在也還有人記得的罷。這真說得令人覺得自己和別人都半文不值,治水除蝗,完全無益,倘要「或消自業,或淡他災」(3),只好請班禪大師來求佛菩薩保佑了。

  堅信的人們一定是有的,要不然,怎麼能募集一筆巨款。

  然而究竟好像是「人心浸以衰矣」了,中央社十七日杭州電云:「時輪金剛法會將於本月二十八日在杭州啟建,並決定邀梅蘭芳,徐來,胡蝶,在會期內表演歌劇五天。」(4)梵唄圓音,竟將為輕歌曼舞所「加被」,豈不出於意表也哉!蓋聞昔者我佛說法,曾有天女散花(5),現在杭州啟會,我佛大概未必親臨,則恭請梅郎權扮天女,自然尚無不可。但與摩登女郎們又有什麼關係呢?莫非電影明星與標準美人(6)唱起歌來,也可以「消除此浩劫」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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