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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做文章的是南人多,北方卻受了影響。北京的報紙上,油嘴滑舌,吞吞吐吐,顧影自憐的文字不是比六七年前多了嗎?這倘和北方固有的「貧嘴」一結婚,產生出來的一定是一種不祥的新劣種!

  一月三十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二月四日《申報·自由談》。(2)二陸指陸機、陸雲兄弟。陸機(261—303),字士衡;陸雲(262—303),字士龍,吳郡華亭(今上海市松江)人。二人都是西晉文學家。祖父陸遜、父親陸抗皆三國時吳國名將。晉滅吳後,機、雲兄弟同至晉都洛陽,往見西晉大臣張華,《世說新語》南朝梁劉峻注引《晉陽秋》說:「司空張華見而說之,曰:『平吳之利,在獲二俊。』」又《世說新語·方正》載二陸入晉後,「盧志(按為北方士族)於眾坐,問陸士衡:『陸遜陸抗,是君何物?』」《世說新語·簡傲》載二陸拜訪劉道真的情形說:「禮畢,初無他言,唯問:『東吳有長柄壺盧,卿得種來不?』陸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3)羊衒之羊一作楊。北魏北平(今河北滿城)人。《洛陽伽藍記》,五卷,作於東魏武定五年(547),其中時有輕視南人的話,如卷二記中原氏族楊元慎故意說能治陳慶之(南朝梁將領,當時在洛陽)的病時的情景:「元慎即含水*e慶之曰:『吳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製衣裳。自呼阿依,語則阿傍。菰稗為飯,茗飲作漿。呷啜羹,唼嗍蟹黃。手把荳蔲,口嚼檳榔……』慶之伏枕曰:『楊君見辱深矣!』自此後,吳兒更不敢解語。」又卷三記南齊秘書丞王肅投奔北魏後的情形說:「(王肅)不食羊肉及酪漿等物,常飯鯽魚羹,渴飲茗汁。京師士子道肅一飲一斗,號為漏鞍。……時給事中劉縞慕肅之風,專習茗飲。彭城王謂縞曰:『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蒼頭水厄。海上有逐臭之夫,里內有學顰之婦,以卿言之,即是也。』其彭城王家有吳奴,以此言戲之。自是朝貴宴會雖設茗飲,皆恥不復食,惟江表殘民遠來降者好之。」

  (4)元代把所統治的人民劃分為四等:前三等據元末明初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氏族》載為:一、蒙古人。二、色目人,包括欽察、唐兀、回回等族,是蒙古人侵入中原前已征服的西域人。三、漢人,包括契丹、高麗等族及在金人治下北中國的漢族人。又有第四等:南人,據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九說,「漢人南人之分,以宋金疆域為斷,江浙湖廣江西三行省為南人,河南省唯江北淮南諸路為南人。」(5)南方之強語見《中庸》第十章:「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6)孑遺這裡指前朝的遺民。語出《詩經·大雅·雲漢》:「周余黎民,靡有孑遺。」

  (7)權貴南遷指漢族統治者不能抵禦北方少數民族奴隸主的入侵,把政權轉移到南方。如東晉為北方匈奴所迫,遷都建康(今南京);南宋為北方金人所迫,遷都臨安(今杭州)。他們南遷後,仍過著荒yín糜爛的生活。

  (8)某先生指明末清初的學者顧炎武。他在《日知錄》卷十三《南北學者之病》中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按原語見《論語·陽貨》),今日北方之學者是也。『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按原語見《論語·衛靈公》),今日南方之學者是也。」 鄧當世

  「文壇」上的醜事,這兩年來真也揭發得不少了:剪貼,瞎抄,販賣,假冒。不過不可究詰的事情還有,只因為我們看慣了,不再留心它。

  名人的題簽,雖然字不見得一定寫的好,但只在表示這書的作者或出版者認識名人,和內容並無關係,是算不得騙人的。可疑的是「校閱」。校閱的腳色,自然是名人,學者,教授。然而這些先生們自己卻並無關於這一門學問的著作。所以真的校閱了沒有是一個問題;即使真的校閱了,那校閱是否真的可靠又是一個問題。但再加校閱,給以批評的文章,我們卻很少見。

  還有一種是「編輯」。這編輯者,也大抵是名人,因這名,就使讀者覺得那書的可靠。但這是也很可疑的。如果那書上有些序跋,我們還可以由那文章,思想,斷定它是否真是這人所編輯,但市上所陳列的書,常有翻開便是目錄,叫你一點也摸不著頭腦的。這怎麼靠得住?至於大部的各門類的刊物的所謂「主編」,那是這位名人竟上至天空,下至地底,無不通曉了,「無為而無不為」(2),倒使我們無須再加以揣測。

  還有一種是「特約撰稿」。刊物初出,GG上往往開列一大批特約撰稿的名人,有時還用凸版印出作者親筆的簽名,以顯示其真實。這並不可疑。然而過了一年半載,可就漸有破綻了,許多所謂特約撰稿者的東西一個字也不見。是並沒有約,還是約而不來呢,我們無從知道;但可見那些所謂親筆簽名,也許是從別處剪來,或者簡直是假造的了。要是從投稿上取下來的,為什麼見簽名卻不見稿呢?

  這些名人在賣著他們的「名」,不知道可是領著「乾薪」的?倘使領的,自然是同意的自賣,否則,可以說是被「盜賣」。「欺世盜名」者有之,盜賣名以欺世者又有之,世事也真是五花八門。然而受損失的卻只有讀者。

  三月七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八日《申報·自由談》。

  (2)「無為而無不為」語見《老子》第四十八章。本月六日的《動向》上,登有一篇阿芷(2)先生指明楊昌溪(3)先生的大作《鴨綠江畔》,是和法捷耶夫(4)的《毀滅》相像的文章,其中還舉著例證。這恐怕不能說是 英雄所見略同 罷。因為生吞活剝的模樣,實在太明顯了。

  但是,生吞活剝也要有本領,楊先生似乎還差一點。例如《毀滅》的譯本,開頭是 在階石上鏘鏘地響著有了損傷的日本指揮刀,萊奮生走到後院去了,

  而《鴨綠江畔》的開頭是 當金蘊聲走進庭園的時候,他那損傷了的日本式的指揮刀在階石上噼啪地響著。

  人名不同了,那是當然的;響聲不同了,也沒有什麼關係,最特別的是他在 日本 之下,加了一個 式 字。這或者也難怪,不是日本人,怎麼會掛 日本指揮刀 呢?一定是照日本式樣,自己打造的了。

  但是,我們再來想一想:萊奮生所帶的是襲擊隊,自然是襲擊敵人,但也奪取武器。自己的軍器是不完備的,一有所得,便用起來。所以他所掛的正是 日本的指揮刀 ,並不是 日本式 。

  文學家看小說,並且豫備抄襲的,可謂關係密切的了,而尚且如此粗心,豈不可嘆也夫!

  五月七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五月十日《中華日報 動向》。(2)阿芷即葉紫(1910 1939),湖南益陽人,作家。他在一九三四年五月六日《中華日報 動向》上發表的文章是《洋形式的竊取與洋內容的借用》。

  (3)楊昌溪 民族主義文學 的追隨者,他的中篇小說《鴨綠江畔》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八月《汗血月刊》第一卷第五期。(4)法捷耶夫(A.A._]IXXY,1901 1956)蘇聯作家。作品有長篇小說《毀滅》、《青年近衛軍》等。《毀滅》由魯迅譯成中文,一九三一年先由大江書鋪出版,譯者署名隋洛文,繼以 三閒書屋 名義自費重版,譯者改署魯迅。 公汗

  西洋的慈善家是怕看虐待動物的,倒提著雞鴨走過租界就要辦。(2)所謂辦,雖然也不過是罰錢,只要捨得出錢,也還可以倒提一下,然而究竟是辦了。於是有幾位華人便大鳴不平,以為西洋人優待動物,虐待華人,至於比不上雞鴨。

  這其實是誤解了西洋人。他們鄙夷我們,是的確的,但並未放在動物之下。自然,雞鴨這東西,無論如何,總不過送進廚房,做成大菜而已,即順提也何補于歸根結蒂的運命。然而它不能言語,不會抵抗,又何必加以無益的虐待呢?西洋人是什麼都講有益的。我們的古人,人民的「倒懸」(3)之苦是想到的了,而且也實在形容得切帖,不過還沒有察出雞鴨的倒提之災來,然而對於什麼「生刲驢肉」「活烤鵝掌」(4)這些無聊的殘虐,卻早經在文章里加以攻擊了。這種心思,是東西之所同具的。

  但對於人的心思,卻似乎有些不同。人能組織,能反抗,能為奴,也能為主,不肯努力,固然可以永淪為輿台(5),自由解放,便能夠獲得彼此的平等,那運命是並不一定終於送進廚房,做成大菜的。愈下劣者,愈得主人的愛憐,所以西崽(6)打叭兒,則西崽被斥,平人忤西崽,則平人獲咎,租界上並無禁止苛待華人的規律,正因為我們該自有力量,自有本領,和雞鴨絕不相同的緣故。

  然而我們從古典里,聽熟了仁人義士,來解倒懸的胡說了,直到現在,還不免總在想從天上或什麼高處遠處掉下一點恩典來,其甚者竟以為「莫作亂離人,寧為太平犬」,不妨變狗,而合群改革是不肯的。自嘆不如租界的雞鴨者,也正有這氣味。

  這類的人物一多,倒是大家要被倒懸的,而且雖在送往廚房的時候,也無人暫時解救。這就因為我們究竟是人,然而是沒出息的人的緣故。

  六月三日。 張沛

  看了《袁中郎全集校勘記》(2),想到了幾句不關重要的話,是:斷句的難。

  前清時代,一個塾師能夠不查他的秘本,空手點完了「四書」,在鄉下就要算一位大學者,這似乎有些可笑,但是很有道理的。常買舊書的人,有時會遇到一部書,開首加過句讀,夾些破句,中途卻停了筆:他點不下去了。這樣的書,價錢可以比乾淨的本子便宜,但看起來也真教人不舒服。標點古書,印了出來,是起於「文學革命」時候的;用標點古文來試驗學生,我記得好像是同時開始於北京大學,這真是惡作劇,使「莘莘學子」(3)鬧出許多笑話來。這時候,只好一任那些反對白話,或並不反對白話而兼長古文的學者們講風涼話。然而,學者們也要「技癢」的,有時就自己出手。一出手,可就有些糟了,有幾句點不斷,還有可原,但竟連極平常的句子也點了破句。

  古文本來也常常不容易標點,譬如《孟子》里有一段,我們大概是這樣讀法的:「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虎負胺,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但也有人說應該斷為「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的。(4)這「笑」他的「士」,就是先前「則」他的「士」,要不然,「其為士,就太鶻突了。但也很難決定究竟是那一面對。

  不過倘使是調子有定的詞曲,句子相對的駢文,或並不艱深的明人小品,標點者又是名人學士,還要鬧出一些破句,可未免令人不遭蚊子叮,也要起疙瘩了。嘴裡是白話怎麼壞,古文怎麼好,一動手,對古文就點了破句,而這古文又是他正在竭力表揚的古文。破句,不就是看不懂的分明的標記麼?說好說壞,又從那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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