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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不吃,也不洗,不按摩,不理髮,也不買什麼,就那麼東拐西岔地從天堂街上走。看看這兒,問問那兒,想到哪一家店的裡邊看一看,又怕到了那家店裡鬧出一樁事兒來。我似乎渴望發生那樣一樁事,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能發生一樁什麼事。就那麼莽莽撞撞、懵懵懂懂,從天堂街上走了一趟兒,如同歷險樣,又快活,又刺激。到了要離開那條大街時,我如看了一部我心儀已久的戲,一幕幕場景和情節,在我的頭腦里苗逢春雨,開花結果,生不逢時,凌凌亂亂。然而真的要離開那條大街時,要離開大街末端的最後一家三層樓的旅館時,我望著旅館門口GG牌上寫的能吃飯、能住宿、能娛樂的三行九個字,忽然有些失落地朝我身後望了望,就像我丟了什麼東西在那街上樣。像我一離開那條街,就再也不能回去樣,黑烏烏一團懊悔結在我心裡,一下就把我的人給網住了,把我的心給揪住了,使我極想立馬返身重從那條街上走回去,想大著膽子走進哪家門口有小姐迎著的旅館、髮廊或者洗腳屋。

  也就這時候,我面前三層樓下路邊的兩間有些髒亂的平房裡,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沒化妝,也沒穿花花綠綠的裙子和衣裳,扎著一個又粗又大的獨辮兒,提著一桶水在門口洗著碗,看見我時愣了一會兒,像認識我樣大聲地喚--

  餵--外地人,你從那街上走一趟,哪家店裡也沒進去嗎?

  --到我們這兒吃飯吧,我們這兒乾淨哩。我們這兒除了賣飯,不讓客人去做那不乾淨的事。

  --你來吃飯嗎?有包子、餃子,還有耙耬山脈的野菜湯麵條。

  .§虹§橋書§吧§

  第52節:5.匪風(1)

  5.匪風

  我決定不走了。

  從離開天堂大街的那一刻,把路邊小店專門為我做的耙耬山脈的野菜麵條吃完那一瞬,我就公然決定,要在耙耬山脈海枯石爛地常住一些日子了。要隔三差五地到城裡、到這天堂街上走走和看看。只要清燕大學和我妻子--她叫什麼呢?我忽然間忘了她的名字了,就像許多人忽然忘了自己家的門牌號碼、電話號碼樣。站在一棵樹下,我苦思冥想了大半天,才忽然想起她叫趙茹萍。想起她的名字時,我用手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臉,嘟囔著說楊教授,你這豬記性--然後就決定,他們不催我,我就在耙耬山脈我的家裡住他個春夏秋冬、月深年久,直到實在不想住了再回到京城去,再回到清燕大學我的家裡去,回到我的妻子趙茹萍的身邊去。

  決定不走了,我就要和玲珍說一下。

  玲珍住的兩間屋,原來並沒有多麼的奢華和鋪張,通常得和耙耬人穿的衣服樣。牆上塗了白石灰,地上鋪了紅瓷磚,外一間擺著沙發、椅子、電視機,里一間有她的床鋪和衣櫃,別的就再也沒有不同了。沒有不一樣的冬花夏糙、高山流水了。唯一不同的,就是電視機上和電視櫃下面,放著幾個藥瓶兒和吃完、沒吃完的藥包兒(這也沒什麼不同),都是縣醫院開的藥,如耙耬山脈特產的核桃、木耳、山貨樣。我從外面進去時,她正在屋裡倒水吃著藥。見了我忙把那些藥片、藥包從茶几上撿起來,說你坐呀。

  我去街上買了牙膏和牙刷。說著我把手裡剛買的牙膏牙刷提起來給她看了看。

  她說中午你想吃些啥?

  我說這次回來,是學校讓我回到家裡考察咱們耙耬山脈在黃河流域上的一些事。說中國的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有許多詩--其實是歌謠,就產生在咱們耙耬山脈和黃河相鄰的一段流域裡。說我寫了一部專著叫《風雅之頌》,是專門探討《詩經》中精神與存在的書,被學校和國家列入重點科研計劃了,怕將來這部專著一出版,會成為一部中國和世界上了不得的理論經典呢,怕會成為一部和《紅樓夢》樣的傳世之作呢。說這書里有許多部分涉及到耙耬山脈和黃河流域在兩千多年前的種植、狩獵、祭祀和男婚與女嫁,所以,我這次回來想多住些日子哩,要進一步考察這兩千多年前的事。考察兩千多年前,老百姓唱的歌謠到底是如何產生的,如何一人一人、一村一村傳唱的,到底都是些什麼意思,為什麼偏偏就產生在咱們耙耬山脈和黃河相鄰的流域裡。

  她有些驚異地望著我(和天堂街上的那些小姐們望我一樣。和天堂街上那些小姐們望我到底不一樣),目光中有一種莊重和自豪,有一種驚奇和確信。顯而易見,我的話和我話里描述的神聖,輕而易舉地把她征服了,讓她將信將疑、確信不疑了。

  她說你回來是為了考察呀。

  說你忘了耙耬山脈許多村里都有那樣的刻字石頭嗎?

  說你就長住吧,在我家住上一年、兩年都可以。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慢慢有了一些已經許久沒有了的紅潤和興奮,像她20歲前,和我第一次經人介紹見面樣。因為興奮、因為意外,她的額門上有了一層紅潤的光,仿佛是有一層淡淡的紅暈在她臉上飄蕩著。她就那麼站著看我一會兒,到裡屋取出一串鑰匙遞給我,說你到城裡來了就到這耙耬酒家住,回前寺村就在我家住。孫林不在了,我們也都到這個年齡了,村里人沒有誰會說啥兒。別說你在我家住上幾個月,你就是在那兒住幾年,住上一輩子,也沒有誰會說你不該住那兒。

  我望著那鑰匙。

  她說拿著呀。

  可我去接那鑰匙時,她又把那一串鑰匙上的一個黃銅鑰匙取下來(那鑰匙大概是能開她和孫林先前住的屋),順手放在電視上,再把那串鑰匙塞給我,說哪間屋子你都可以住,你要看書,你要寫作,你回去看哪間屋子光線好了你就住到哪一間。

  我便把那串鑰匙接到手裡了(沉甸甸像接了一串她給我的愛情樣)。拿了那鑰匙,我回到我住的房間裡,腦子裡心猿意馬、得意恐慌,忍不住還想到天堂街上再走走,到天堂街上再看看。天堂街一街兩岸都是旅館、飯店、髮廊、洗腳屋和推拿按摩什麼的。那裡每個男女(主要是女的)看見我,都親得如旱天見著了雨,都恨不得跪下把我請到他們的店裡去做客,像他們失蹤多年的哥哥、叔叔、父親突然又回到了他們身邊樣。我在許多家店前和門口的小姐說話兒,她們熱情地望著我,就像望著一個和父母同行時失散的孩子般。

  5.匪風(2)

  問你不來娛樂你是幹啥的?

  我說我是老師要為人師表呀。

  說你的樣子又斯文,又好看,做派到底和別人不一樣。

  我說老家就是耙耬山脈的,可我20年前就到了京城裡。

  說天,你是京城的。你真是京城的?

  我把我的工作證遞給他們(她們)看,他們(她們)看著看著臉上就有懷疑了,就不相信清燕大學的教授會到天堂街上了。把工作證還給我,又追問一句你真的是京城來的教授嗎?我說沒想到老家會有條天堂街。懷疑的就還懷疑著,不懷疑的就要拉我到他們店裡去。賣飯的說你是京城來的客,你想吃啥兒我們給你做啥兒。按摩的說你是教授,你想讓我們按哪兒,我們就給你按哪兒。理髮的說你是皇城的大教授,你到我們店裡理髮我們不收你一分錢,只要你理完髮能在我們店的登記本上籤上你的名字就行了。做小姐生意的,她盯著你笑吟吟地半天不說話,到末了不踏實地問,你真的是知識分子、真的是京皇城來的大教授?真的出過很多書、真的是專給大學生和博士上課的嗎?是真的你就進來吧。進來你想要什麼樣的服務我們都給你。都讓你盡興滿意,讓你終生難忘,讓你來了一次以後每天都想來。說你是京皇城來的大教授,那工作證上有紅印、有鋼章,既然這樣,你娛樂完了,滿意快活了,你想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不想給或者沒帶錢,你就不給也可以,下次來了補上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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