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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們可曾見過?”

  “昨夜,我在那桂樹林中遇見姑娘,見姑娘仿佛不勝酒力,又不知姑娘居於何處,便將姑娘帶回府中。”

  我點點頭,心中微微失望:“請問此地可是江都嗎?”

  “是。”

  “我乃是樓外樓中駐演的伶人。昨夜之事,小女子多謝公子高義,今日便不再叨擾了。”

  他眼神一暗,神色落落寡歡。不知為何,叫我心中不忍:“嗯,公子可願去樓外樓用餐,小女子略備薄酒,答謝公子。”

  他微微笑著點頭,臉上亮出光彩,那般神情,帶著些稚氣,讓人心中一暖。

  自他府中來到樓外樓,我才知他是吳王的次子,姓楊名渭,字隆演。他素喜音律,尤善吹蕭,昨夜我迷濛間聽聞的蕭聲便是他所奏,席間相談甚歡,我也知他年方十八家中已有一妻兩妾,笑他艷福不淺,他卻一臉苦澀。

  細細詢問才知,他正妻乃是唐室公主,一心向佛,長居庵堂,兩名妾室,都是權將之女,三門親室皆是父親安排,真正一個也得罪不起。得遇中秋佳節,格外苦悶,是以前往父親所居禪寺散心。

  當天晚間,我身體已復原,便登台演出,順便邀他觀看。

  我於台上,極盡所能,媚惑眾生。他於台下坐了一會便行離去,也不打聲招呼,我搖搖頭,世家公子,不通人情。

  誰料想,過了半月辰光,楊渥竟趾高氣昂,一副施捨的模樣,說他欲收我為妾。我唯有帶著一班伶人,離開江都。

  此時,楊渭又出現,手上握著塊玉佩,指節發白:“容兒,你別走,我捨不得你走,哥哥,他又下令關了城門,你們出不去的,你……你,嫁與我吧!”

  “莫要因我壞了你兄弟感情。我於城郊歇息幾日,等他淡忘再走便是。”

  “嫁給我!我真心愛你,嫁給我吧。一切煩心事都有我來承擔!”

  看著他自尊又脆弱的神色,掙扎著開口的動作,我不知該如何拒絕。那一塊玉佩,塞到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知道,我背不起這樣的情債!

  心中一個聲音不停叫囂,就是他吧,就是他吧!要嫁便嫁了他吧!至少衣食無憂,有人疼寵,總比楊渥強上許多。

  可是,可是為何,我總覺得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滿心揪扯的疼痛。我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望望四周,那班伶人的眼神中盛的,全是期盼。

  我安排的副團長嚴華,一位面帶風塵之色的女子,開口道:“女人一生所求,不過是個歸宿,正當亂世,行走江湖,多麼辛酸。看他這痴情模樣,必疼你入骨,這是至福啊!你若放棄,必定後悔。何況,還有個楊渥虎視眈眈!你若能答應,也是救了我們二十餘人的性命。”

  我將左掌放入楊渭手心,他雙手執住,如捧珍寶,望著我的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感到一陣溫柔的暖意,就這樣過一生,也無甚關係罷。

  街右小巷中抬出大紅花轎,入府拜堂,雖無高朋,一干伶人也坐滿小小廳堂。我將實話說與他聽,我前塵俱忘,或有夫婿也未可知。

  他笑:“沒關係,從今日起,不論前塵,只求將來,你永是我最寵愛的如夫人——容玉兒。”

  我輕笑,“永是”,“最寵愛”,他還有些孩子氣,這些詞句哪裡是如此容易說出口的?可是,心頭軟軟的,甜甜的,我想至少此刻,我並不後悔嫁與他。

  當夜,紅燭高燃,溫柔繾倦,第二日去見吳王楊行密,楊渥恰恰也在,我大感尷尬。兄弟二人,於父親面前針鋒相對,你來我往,楊渥氣焰收斂,宏圖大志則毫不掩飾,相較之下,楊渭溫文柔弱,逼到不得已處,方行反擊。看得出,楊行密偏袒楊渭,卻器重楊渥。他以為楊渥是能稱霸天下的將才,而楊渭則僅可守成;卻看不出,楊渥志大才疏,好大喜功,淮南在他手中,恐難保全。

  稍稍商談一會政事,楊行密臉上露出倦倦的神色:“昨夜又是噩夢連連,年輕犯的罪孽,在夢裡來來去去,那些人口中全是哀聲——這些天來,我想了又想,還是打算入齋堂禮佛,不再過問俗事了。這幾日準備一下,對外便稱我暴病而逝罷了。渥兒,為父知道你的志向,淮南之地便託付於你了,你要與張顥、徐溫等大將好好相處。渭兒,你協助你大哥打理政務,年年春節,我要見你兄弟和樂融融前來給我問安。縛兒(應該是三點水邊的)年紀尚幼,家中唯你二人可相互照應,一世為人,真正可信的,也不過是自家兄弟罷了。我還記得你們兩總角時,不論是淘氣爭鬥,還是學習行止,一向形影不離。莫要為了一點小事,鬧得不愉快。”說著,斜斜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如冷電般,直刺入心,我瑟縮一下,這才趕緊收斂,低下頭,垂著眼,一副恭順模樣。

  他們兄弟二人也低下頭,眼裡隱隱有淚光,果然厲害,我在心中暗嘆,老狐狸一席話,就叫水火不容的楊氏兩兄弟嫌隙化於無形。

  從几案下向楊渭伸過一隻手,剛剛叫那眼神一嚇,指尖冰涼,再刻意顫抖,楊渭輕輕握在掌心,按一按,撫一撫。楊行密、楊渥似有所覺,一起看向我,恰恰今日身上顏色素淨,方才困頓萬分,眼眶微紅,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擠出幾點盈盈水光。

  “好個我見猶憐的佳人!勘佩我兒!”楊行密總算發了句話

  得到他的承認,我一口氣憋到現在,終輕輕呼了出來。

  楊渭安排我住在府第里一個清幽偏僻的小院,月桂藤蘿處處生香。我謹言慎行,暗地裡籠絡著人心。府中總管楊三喜,最是疼愛幼子。恰見那孩子來我院中攀折桂花,生的眉清目俊,討人歡喜,便喚了他來屋裡玩兒,給他些果品點心,講些神話傳奇,惹得他捨不得走。待得大總管尋來,我直說這孩子聰明可愛,認了作乾兒子。過了幾天,我又向楊渭討了賞賜,讓他脫離賤籍,並送他去學裡念書。喜得大總管對我挖心掏肺,感激涕零。

  府里稱我容夫人,視為妾室,除我之外,另有麗夫人——張顥之女,柳夫人——徐溫之女,及正妻——原本唐皇室三公主。如今三公主於庵堂長住,楊渭更是不理府中事務,麗柳二位夫人各自為政,平分秋色。

  這些日子,楊渭總於我處歇息,麗夫人從觀望而漸漸不耐,做出些許磨折人的小事,幸得大總管忠心楊氏,又得了我莫大恩惠,處處提點照應。那柳夫人倒是深沉,還不見動靜。我推著楊渭去她二人處,他總不肯,望著我的神情,竟帶幾分孩子氣的哀怨,叫人好生心疼。

  一月有餘,楊行密突來招喚,楊渭去了一趟,夜晚回到府中,神色怔怔的,也不說話,只悄悄帶著我去了我們相見的那片桂花林,將我抱在懷裡,吹了一夜的簫,落了好幾次淚。

  “容兒,你莫怪我!”

  不知為何,我心頭一抖,這話好像來自前世般的熟悉,在耳邊糾糾纏纏。

  看到他這般難受,我的心滿是苦澀,仿佛這世間他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於是我向他微笑:“我不會怪你,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原諒你。”

  他也輕笑:“其實也沒什麼,父王叫我莫冷落了張氏徐氏二位夫人。我不能再像前些日子般陪著你了。”

  “傻子,那有什麼要緊?我不是還常常催著你去她們那兒嗎?你總冷落她二人,我的日子也難過!”

  楊渭默默的看著我,我覺得他的眼神里有些別的什麼,捉摸不定。

  回府時,路見幾名大漢追著一個嬌小少女,那女孩生得文秀細緻,淡眉如煙,此刻眼淚盈盈,煙壟霧罩似的,叫人憐惜。眼看那些大漢就要追上,她抬起眼,看見我,一把揪住我的衣擺跪了下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掉出大顆大顆的淚珠。我扶起她,心裡酸酸的。

  “渭,我們幫幫她吧!我不是還缺個貼身丫鬟嗎?”楊渭點點頭,“小姑娘,你可願意隨我走?”

  “謝少爺,謝夫人!謝少爺,謝夫人!……”她又是哭又是笑,嘴裡翻來覆去就這麼兩句。

  我搖搖手扶起她。

  “夫人名字里有個玉字的,你以後,就叫玉奴吧!你要好生照顧夫人,知道嗎?”

  “玉奴?”我總覺這名字不合這丫頭,“小姑娘,你在家叫什麼名字?”

  “思思,鄭思思。”她看著我,乍驚還喜。

  “那,還是叫思思好不好?”我看著兩人,“家裡爹娘叫慣了的,也是個念想!”

  楊渭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思思又跪了下來,磕著頭,眼裡水光晶瑩。

  思思說她數月前在戰亂中與爹娘被衝散,因從前相約要前來江都,便孤身來此,恰遇上從前的小姐妹,托她找份差事,誰知竟被騙入教坊,偷偷逃離卻在街市遇上教坊豢養的保鏢,幸得我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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