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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的死我不能釋懷,從元的去更是我心頭傷痛,我即便離去,也要為我的仇人種下禍根。想到這裡,被那滿腔恨意煎熬的感覺稍稍平復,淚痕已爬滿臉龐。

  李存勖先派人騷擾梁人,梁人堅守不出,奈何不得他們。翌日,再度進軍,騎兵逼營。梁將韓勍、李思安率軍分道而擊,我軍難以集中,周德威且戰且退,退至河岸。我恰巧得知梁人造浮橋,急忙通知了李存勖、周德威,周德威退守高邑。而梁人被困柏鄉,糧糙食用殆盡,只得由兵士四出搜尋。李存勖得到消息,派出精兵充當巡邏隊,將那些梁人派出的搜尋隊伍殲滅,不敢再有人離開他們的營地。這一來,軍糧缺乏,軍心動盪。

  正月,困守柏鄉的梁人倍受侵擾,漸漸按捺不住心頭焦躁。周德威、史建瑭領三千精騎致師柏鄉,伏於村塢間,同時派遣三百騎,壓向梁人陣營。梁人咸憤怒,傾巢而出。

  周德威與之轉戰至高邑南,我晉軍及鎮、定之師與其隔河相望,梁人爭橋,鎮、定之師與之血戰。梁人以步兵為主,雖中伏,但隊列旗幟仍極鮮明,進退之間絲毫不亂,李存勖手持箭支,臨陣誓言,悍勇之氣,莫可披敵,人人勇氣倍增,我方騎兵一波波的衝殺,終讓梁人支持不住,欲退軍。

  暗部一干人馬早被我差遣混入梁軍,此刻周匝趁機呼朋引伴做勢欲逃,周德威反應甚快,也疾呼梁人走矣,我軍更是奮勇衝殺。李存勖立於高處,一見此勢,令人擊鼓傳訊,李嗣源、史建瑭、安金全等人,率軍自各方殺入敵陣。梁人大敗,丟盔棄甲,傷亡慘重,散兵游勇四方逃竄,暗部人馬皆被派出,我獨自於密林小道藏身,沿途灑下些金銀珠寶,果然引來游兵。我放聲尖叫,在林中奔逃,繞了個圈子,計算時辰,周匝與思思快要趕到,我逃向布置已久的懸崖。那兩名游兵追至,獰笑著向我靠過來,我摸出鞋底的匕首,與之周旋,林間的營帳已被我燃起火,濃濃黑煙,甚是駭人,我聽見了周匝與思思焦急的呼喊,迅速解決掉一名游兵,另一名也被我引到崖邊,他向我衝來,我伏身蹲下,見到周匝身影,當機立斷,將他推下,自己也似被拉扯般,翻下崖去。崖下有一塊平地恰堪立足,我事先準備的糙人穿著與我身上同樣的衣服,我一腳將它踢下,周匝與思思伏在崖上觀望時,只見到兩團身影翻滾著落入深淵。

  兩人哀哭慘嚎,我心中微酸,強自忍耐,待二人離開後,我正欲翻身上崖,不料,此處為我多次挖掘,土石鬆動,整塊崖角甭落下來,我左手護住頭臉,身體儘量蜷縮,右手將匕首在崖上刻劃穿插,落勢漸緩,我鬆了口氣,卻撞在一株矮松上,一陣劇痛,人事不知。

  醒來時,我聽見潺潺水聲,一名獵人打扮的男子,衝著我。露齒而笑:“姑娘,你醒來啦!可是被亂軍追逐落下山崖的?”

  我點點頭,腳上傳來鑽心疼痛,仿佛是斷了,嘗試著移動,不禁“啊”的痛呼。

  “莫動,莫動,你這雙腿啊,確是摔斷了,我剛剛還見到那兩名亂軍的屍身,順手將他們埋了。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從那樣高的崖上落下,竟能保住性命,可見是福澤深厚之人,不管還能不能行走,都千萬別輕生啊!”

  我不禁好笑,我何時流露輕生之意?但這小哥心地仁善,倒是救我一命。摸摸疼痛的後腦,我向他笑笑,忽然驚訝,我是何方人士,姓什名誰?家中可有老小?一概想不起了。不知為何感到輕鬆。

  他背對著我,在溪邊的樹上,用藤蔓做了個少了一面的背簍,把我放上去,再背起來,一路走一路說:“我叫何季是高邑何村的獵戶,在家裡排行老三,你就叫我三哥吧!你且安心,此地已叫晉王平定,暫時不會再有戰亂,你養好傷啊,我就送你回家。噯,對了,小姑娘,你是何方人士啊?叫什麼名字?”

  我略略思索,開口編道:“三哥,我叫小容,父母雙亡,來此地是尋我表哥的,誰知他們村子裡人說我表哥已死去一年多了,我想先在村中落腳,誰知又逢戰亂,被人逼下崖來,幸好三哥你救了我。可見時來運轉,但願以後的日子也能如此順利平安!”

  “唉,可憐、可憐!這些年來戰禍連綿,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誰家沒死過一兩個人啊!”

  穿林翻山,三哥放聲唱那山歌:

  誰不知羈旅艱辛,相思苦

  怎奈何身世飄零,多劫難

  漫漫天涯路長

  一把青絲染了秋霜——

  我閉上眼,在他的歌聲里睡去,夢中一片甜美安寧。

  到了村里,我被安置在何二娘家中,她丈夫兒子俱死於兵禍,對我十分同情。村中並無大夫,我只得察看自己的傷口狀況,估摸著開了藥方,再給二娘銀兩,拜託她幫忙抓藥,煎藥的,很快,傷勢得到控制,不出三月,漸漸康復,且身形更為高挑。村中之人訝異萬分,又見我容貌美麗,便“仙子、仙子”的稱呼我,煩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去鎮裡了,直接找我醫治。可能他們都是些小毛病,我也運氣甚好,總是藥到病除,漸漸傳出流言,說我是山中得道的狐仙,法力高深,凡見過我的人,便能趨吉避凶,健康平順。我不堪其擾,又不舍離開這安寧的村莊,只是無奈。

  但那日村長喜滋滋的告訴我,高邑守將夫人要前來探看,我覺得苦惱,只好連夜收拾行李,誰都沒告訴,便悄悄離開,那日正是立夏,我想起吐蕃習俗,將一盞天燈,點燃放飛,據說能求得新生。

  走到鄰鎮時,又聽見流言,何村的狐仙行善積德,某個月夜裡村人見到白影冉冉,定是修成正果飛升了。

  依著直覺一路往東南行去。北地戰亂多時,黃河兩岸,荒煙蔓糙,民生凋敝,夜間常常得聞幽幽咽咽的哭聲。我本想在街頭賣藝求生,奈何人人顛沛流離,無心觀賞,唯有權臣大將府中尚需伶人表演。但這些人令我反感不已,於是罷休。

  雖然身邊有不少銀兩首飾,但坐吃山空,心內不安,為求生計,我只得自稱新寡,吃下藥物,將臉色發色變成暗黃,添上皺紋,加上大病初癒,人也清減不少,再往頭上罩了黑紗,聲音壓得嘶啞,一背上藥簍,便顯然是個走街串巷的藥婆。我略佝僂著背,腳步緩慢凝滯,婦人們大多同情我的滄桑奔波,見了我便覺自身生活尚能算得如意,往往多給幾文錢,我身上帶的積蓄竟未曾動用過,不禁暗自得意。

  只是,不知為何,每當看到他人手中懷抱嬰孩,便深感心中酸楚。

  漸漸出了晉王地界,梁人百姓生活更是苦楚,賣妻賣子賣自身,年老體弱者沿街乞討,不定行至何處便倒地靜靜死去,我開始時還替人造墳立牌,後來,漸漸麻木,有閒時,挖個坑掩埋了事,無閒時,從容走過,目不斜視。

  地近江淮,氣候濕潤溫和,糙木蔥蘢,節氣入秋,仍是滿目蒼翠,我入了江都,此地處處繁花似錦,我微笑,決意開始我的賣藝生涯。

  購置行頭,招攬流落此地的伶人樂師,乃至唱那江南小調的歌姬,於聞名的酒樓租了場地,高豎了旌旗,奼紫嫣紅。

  我恢復本來面目,輕紗華服,盛裝登台:

  聽不夠吳言軟語

  看不盡滿城繁花

  那洛陽的牡丹

  盛極一時,絕代風華

  豈知一別後

  重逢便是

  咫尺天涯——

  聲名傳遍全城,及至中秋,吳王府夜宴賓客,邀我一班伶人,入府獻藝。我卻不知為何,感到心中煩悶,於是尋了城郊一座禪寺的桂花林,獨自飲酒賞月。

  無人節制,我也不知自己飲了多少,腦中昏昏沉沉,仿佛回到幼年辰光,許多往事紛紛亂亂在眼前飛舞,流光溢彩十分開心,林間飄散著桂香與月光,仿若仙境,我高歌酣舞,不知今夕何夕:

  佳釀淺酌醉

  海棠宜深眠

  莫管明朝愁苦

  浮生皆是夢

  只將羽扇舞東風

  不知哪裡傳來簫聲婉轉悠揚,我隨聲而走,卻見一人,身著青衣,劍眉星目,長挑身材,清雅俊朗。隱隱覺得熟悉,額上一跳一跳地疼痛。

  “九哥,九哥”我喃喃,輕輕移步,微側著頭,有些疑惑,有些驚喜,伏在他肩頭嚶嚶地哭。

  他的手撫上我的長髮,如此溫柔和暖,我抬起頭看他的眼,卻叫那目光灼痛,讓我反感。不,不對,他不是我的九哥,我略略清醒。微咪著眼,向他嫵媚一笑,雙目中水光瀲灩,在斜斜倚著桂樹,微微側身,趁他目眩神迷,悄悄從懷中掏出無色無嗅的安眠粉,急急灑出,一陣風起,撲上我的面孔,我軟軟癱倒,最後一個意識是嘆息,我怎忘了,已是西風涼秋?

  醒來時,鼻端還繞著絲絲縷縷的桂香,迷迷濛蒙睜了眼,只見眼前一簾湘竹恰一掀,進來一名青衣男子,俊秀溫文,見我醒了,面上微紅,嘴角藏著幾分笑意,溫柔靦腆。一時間我神思恍然,好似前世曾見,種種思緒如亂絮如飄萍,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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