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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周圍的人們看不明白,如今長休飯斷頭酒已經下了肚,怎麼又不言語了?莫非覺得這酒肉不好嗎?大夥一路上跟著起鬨,那人卻恍如不聞,一路出了西關,φ5φ9φ2φBφOφOφKφ來到了小劉莊磚瓦場,執法隊將連化青拖下車,到挖好的坑前跪下,聽執法官念罷了罪由,有三個行刑的法警提槍上前,只等一聲令下,便要執行槍決。

  大多數人看到執法隊把連化青押出西關,便起著哄回去了,覺得沒意思,但是等候在小劉莊法場看槍決的也有百十來人,郭師傅和丁卯是一路跟來,還請了養骨會的道人,等著來給連化青收屍,正是中午,天色陰沉,只見連化青反綁雙手,背後插著招子,低頭跪在土坑前邊,口中好像在叨咕著什麼,突然從嘴裡嘔出一口黑水,在場的人離得老遠,都聞到一陣腥臭,紛紛捂住口鼻,心中老大詫異,這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怎麼比河裡的死魚還臭?

  以前經常有被處決的人在槍斃之前,受不了驚嚇,因為太緊張了,全身哆嗦,胃部急劇收縮,把胃裡的食物吐出來,可沒有如此腥臭的味道,事情顯得有些古怪,這時下起陣雨,雨勢不小,所有的人全被淋成了落湯雞,執法官揮揮手,示意趕快執行槍決,拔下招子拋在一旁,三個法警依次上前,頭一個拎著槍上來,對準跪在地上的連化青後腦開了一槍,槍聲一響,響徹荒郊,聽得圍觀的人們心裡跟著一顫。

  連化青隨著這一聲槍響,身子向前倒下,滾進了土坑,第二個法警上來,對準倒在坑裡的連化青又是一槍,接著還有第三個法警再補一槍,這是怕一槍死不了,也怕有執法隊事先讓人買通了,開槍時不打要害,所以槍決都是打三槍,執法隊有人的下去查看是不是死透了,然後簽下文書,如果沒有家人朋友來收屍,便用糙蓆子卷了,扔到附近亂死坑裡餵野狗,當時有養骨會的道人來收屍,接下來的事執法隊便不管了,匆匆收隊回去,一下起雨來,四周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

  郭師傅目睹了槍斃連化青的整個過程,感覺不太對勁兒,他瞧見連化青挨槍前吐了一地黑水,不像吃下去的東西,跟河中淤泥一樣腥臭,等養骨會的道人把死屍抬上來,他到近前仔細觀看,只見連化青腦袋讓槍子兒打出一個大窟窿,他不放心,扒開死屍眼皮一看,眼中只有一個瞳仁,再看死前吐在地上的黑水,已經讓雨水沖走了。

  郭師傅心說:“不好,據說當年家住陳塘莊的連秋娘經過永定河,不幸落在河裡,命大沒淹死,回到家便有了身孕,生下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也就是連化青,有人說是永定河裡的水鬼撞胎,所以稱他是河妖,雖說這件事無從證實,但連化青槍斃前吐出一口黑水,死後眼中雙瞳變成了單瞳,好似皮囊中躲著個鬼,死在小劉莊法場的連化青,僅是一具人形皮囊,而永定河裡的河妖,準是借著大雨逃走了。”

  四

  五河水上警察隊管著的五條河當中,有一條叫做永定河,只聽這條河的名子也知道不怎麼太平,要是太平無事,就不用叫永定河了,在槍斃連化青之後,郭師傅感覺要出事,可他沒對旁人說,說了也未必有人相信,只在心裡思量。

  由於不是從河裡打撈上來的浮屍,所以不送河龍廟義莊,當天有養骨會的道士,將連化青的屍身抬去火化,骨灰埋到養骨塔,城裡兩個埋骨的地方,北邊有厲壇寺,西邊有養骨會,這倆地方不太一樣,厲壇寺供著度化餓鬼的地藏王菩薩,⑸⑨⑵養骨會拜北極佑聖真君,一佛一道,各不相干,不過厲壇寺的僧人只在廟裡等著,有人送來骨灰罈,他們就接下,不出去找,養骨會正相反,每次法場上槍斃砍頭,會中老道都去收屍,這次郭師傅也是從頭跟到尾,等養骨會的道人將死屍收去燒化,骨灰放進塔中,眼瞅著沒出什麼岔子,他尋思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盼著沒事。

  此時天快黑了,陰雨連綿,馬路上行人稀少,他和丁卯起身往回走,那邊李大愣領了犒賞,請上巡河隊的人擺了兩桌,等他們倆過去吃飯,郭師傅的心思不在這,吃飯時別人說什麼他都沒仔細聽,也無非是說他捉拿連化青,破了好幾件奇案,如何如何了得,河神郭得友的名頭算傳開了,這些話他全沒在意,只覺得眼皮子直跳,老年間有種說法——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右眼皮子跳得厲害。

  以往的迷信觀念中,說這右眼皮子亂跳,是要出事兒的徵兆,人們都盼著左眼跳財,右眼皮子跳動卻讓人提心弔膽,還有另外一說,俗傳是“左眼跳財,右眼跳人來”,右眼皮子跳個不停,是家裡要來人的徵兆,來人總比有災好一些,可那也是吉凶難料,你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郭師傅先是右眼皮子亂跳,接這左眼皮子也跳,不知到是來人還是來災,不免心神不安,他撕下指甲蓋兒大的一塊白紙,蘸濕了貼到眼皮子底下,以前認為這樣做,可以止住眼皮子亂跳,從飯莊裡出來,各回各家,雨夜黑天,他一個人往家走,回到河龍廟義莊,將房前屋後的門戶關好,眼皮子跳得睡不安穩,索性點上油燈,坐在燈底下捏紙元寶。

  舊社會說扎紙活兒,包括紙人紙馬紙元寶之類,凡是燒給死人的東西都算,跟裱糊房屋是同一門手藝,有些裱糊師傅手藝不錯,不過不敢做紙活兒,只以裱糊房屋頂棚為生,因為這是燒送陰間的東西,八字不硬的人壓不住,其中的講究和忌諱也不少,郭師傅捏的紙元寶,是用錫紙疊成,燈下看就跟真的相似,但形狀不同,真的元寶有金錠銀錠,說老話兒叫大寶,錫紙做的金銀錠,兩頭敲得高,底下還要寫四個字——陰司冥府,相傳夜裡有孤魂野鬼拿了紙錢出來買東西,半夜看那紙捏的金錢元寶,和真的一樣,天亮再看卻是紙錢,做成這樣是為了不讓陰魂用紙錢騙人,如果商販三更半夜接過錢來,看到底下有“陰司冥府”的字樣,再怎麼像真的也不敢收,郭師傅做的紙活兒,都有這般講究,他睡不踏實,起身在屋裡捏錫紙元寶,手裡幹著活兒,心裡總覺得要出事,連化青被拉到小劉莊磚瓦場槍斃了,這個人雖然死了,卻保不準會陰魂不散,半夜找上門來。

  五

  陳塘莊的人都說連化青是河妖,在永定河撞胎脫生為人,傳的是有根有據,郭師傅不敢大意,他知道水裡的東西都怕鐵,老言古語裡常說水能治鐵,鎮河之物大多是鐵牛鐵虎,他擔心半夜出事,搬動義莊裡的煉人鐵盒,上下兩半分開,前門後門各放一個頂住門,心裡覺得安穩多了,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在燈下疊了百十個錫紙元寶,想起還有中午買的包子,正好半夜裡墊一口,吃完包子接著捏元寶,不知不覺困意上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河龍廟前後兩進,前頭臨著街是紙活兒鋪,後面半間大殿是義莊,他在前屋睡到半截,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身邊有人說話,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只見面前站著個人,這人身穿長袍,十分高大,但屋裡的油燈很暗,看不清對面這個人的臉,瞧那穿著打扮卻有些眼熟,前後門都頂著,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進的屋,正指著後殿屋頂說話,聲音不大,但是顯得很急,似乎在告訴他:“屋頂上有東西!”

  郭師傅心裡一驚,再看面前根本沒有人,屋裡油燈還亮著,趕忙捧起油燈到後頭查看,後殿年久失修,大雨下到半夜,殿頂讓雨水沖塌了一大塊,殘磚亂瓦掉下來,露出很大一個窟窿,他心說懸了,殿頂要是全塌下來,能把人當場活埋了,正想著,忽然聞到一股河中淤泥的腐臭,這股惡臭,跟連化青被槍斃前吐出的黑水味道一樣,隨即有個像人又不是人的怪物,從殿頂破洞中躍了進來,這怪物三尺來長,四肢有爪,身黑似漆,目光如炬,兩隻眼像兩盞燈似的,直衝著他撲了過來。

  他心知這是打連化青身上逃走的東西,全身暗綠色的河泥發出屍臭,還掛著許多水糙,河龍廟義莊後殿中只有一盞油燈,雨水從殿頂落進來,將油燈打滅了,立刻黑得伸手見五指,漆黑一團的大殿中,怪物的兩隻眼如同鬼火一般,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麼,他駭異至極,一怔之下,怪物已帶著腥風撲到眼前了,他手裡連個傢伙也沒有,空捏著兩個拳無法抵擋,此刻再想拿鐵器也來不及了,只得繞著棺材躲避,在這義莊大殿住了多年,殿裡的一磚一瓦在什麼方位,他閉著眼也一清二楚,圍著棺材東躲西藏全力周旋,渾身屍臭的怪物來勢雖猛,一時半會兒卻也撲不中他,不過他明白這麼躲下去不是辦法,心中不住叫苦。

  從殿頂躍下來的怪物,接連幾次撲不到人,追來追去,一下撲在棺材上,義莊中的破棺材已經用了幾十年,棺底鋪著層白米,柏木棺板糟朽不堪,一碰就散,耳聽喀嚓一聲,棺材板子和白米散落在地,郭師傅看不見腳下,絆了一個跟頭,踉蹌中撞到廣濟龍王爺的泥胎塑像身上,他死中求活,躲到泥像背後,感覺到那股腥臭的陰風逼近,此刻人急了拼命,肩膀腦袋頂住三丈多高的龍王爺神像,發聲喊用力推過去,也不知從哪生出那麼大的力氣,只聽轟隆一聲響,殿中供奉的這尊廣濟龍王神像,頓時倒塌下來,正將那怪物砸到下面,三丈來高的神像雖是泥胎,那也夠份量了,滿身水糙河泥的怪物兩臂亂抓,但是讓龍王爺的泥像死死壓住掙扎不出,不久便不能動了,郭師傅用力過度,也在大殿中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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