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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次是五十年代槍斃袁三爺,袁文會袁三爺,天津衛頭一號的大混混,天生禿頭,會些武術,解放前已被捕在押多年,民國政府卻一直不敢動他,因為此人是青幫頭子,還管著腳行,勢力太大,根基太深,可謂手眼通天,相當於本地的土皇上,他一跺腳,城裡城外都要跟著顫上幾顫,新中國成立之後人民政府決定對其執行槍決,那是在冬天,天寒地凍,袁文會被押出來是穿著一身棉襖,五花大綁,兩眼通紅,面色陰沉,也是關得久了,沒精打采的一句話不說,押送小劉莊磚瓦場,跪在地上挨了三槍,當時開了公審大會,萬人空巷,男女老少爭相來看,主要是袁文會名頭太響,人們都想瞧瞧他長什麼樣。

  這兩次是一頭一尾,處決活狸貓以前,還是按清朝的王法開刀問斬,槍斃袁文會以後,社會局面逐漸穩定,死刑遊街不讓當熱鬧看了,槍斃連化青恰好在當中。天津衛這地方和北京城不同,北京是天子腳下,別看離得近,兩地民風習氣卻不相同,京城處決的大人物多,同樣是看法場上的熱鬧,京城百姓講究看和政治有關的紅差,比如什麼農民起義軍的首領,或是被朝廷問罪的大臣,更要看劊子手的刀法。

  到天津地頭上,不看這些名堂,也沒有,作為水陸碼頭九國租界,三教九流各種閒人扎堆兒的地方,尤其愛看熱鬧,講究的是看處決大混混兒或背著大案的巨盜,這種人大多是亡命之徒,臨刑前遊街示眾,瞧見那麼多人盯著自己看,不但不怕,往往還得意起來,嗓門兒豁亮會唱的,唱幾句定軍山野豬林,不會唱的也有話說,道一聲:“老少爺們兒,在下因為什麼什麼原因犯的事兒,馬上要掉腦袋了,今天讓老少爺們兒們認得我,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百姓們跟隨著起鬨叫好,一步一個彩兒,知道的是處斬槍斃死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迎送哪位京劇名角,這也是本地風氣使然。

  槍斃連化青那一天,也是這麼熱鬧,大夥聽說這個人目生雙瞳,以為是怎樣一位了不得的人物,這等熱鬧豈能不看,到了正日子,街上要飯的不要飯了,偷東西的不偷東西了,說相聲的不說相聲了,拉車的也不拉車了,成千上萬的老百姓爭著來看,人擠著人,人挨著人,人摞著人,馬路兩邊碼成了人牆,分不開的人頭,這是多大的場面,可是誰也想不到,接下來會出什麼事,您要問連化青是不是永定河裡的妖怪,到槍斃他的小劉莊法場上才見分曉。

  第十一章 槍斃連化青

  一

  連化青招供畫押,認下好幾件命案,報請上去斷了個死罪,押在死牢中等待槍決。臨刑那一天,連化青只求跟郭師傅見上一面,想認一認這個抓到他的人是誰。

  郭師傅得知此事,答應當天跟去小劉莊磚瓦場,發送他一趟,到了上法場的日子,郭師傅帶上丁卯,倆人來到大牢中看連化青,只見連化青低著腦袋,五花大綁釘著腳鐐,坐在一個單人房內,穿著一身破囚衣,後背插了招子,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頭也不抬。

  丁卯說道:“今天讓你認得我哥哥,他就是拿你的人。”

  連化青聞言抬起頭,兩隻生有雙瞳的眼像兩個黑窟窿,盯著郭師傅打量一番,說道:“想不到連某人栽在你手上,如今我記住你了,你等著,我早晚要來找你。”

  丁卯見此人死到臨頭還放狠話,忍不住開口要罵。郭師傅擺手沒讓丁卯多言,說道:“連化青,你做下的案子不少,今天只不過一死抵償,不該再有什麼怨言。”

  連化青眼中閃過一道凶光,說道:“罷了,今天我要上法場挨槍子兒,是不是該有長休飯訣別酒?”

  郭師傅說:“不錯,是該有,上法場前一碗酒一盤肉可是老例兒,眼瞅時候不早了,隨時會把人犯押到小劉莊法場槍斃,怎麼還沒送長休飯?”

  他問管牢的幾時送,管牢的說:“二爺你想什麼呢,這幾年世道這麼亂,槍斃的人太多,如果每個人一份酒一份肉,即便咱這死牢是個飯莊也架不住他們吃啊,實話告訴你吧,咱們牢裡頭只有棒子麵兒窩頭,我們看牢的都吃這個,犯人只管半飽,槍斃這天也不例外,他要是有什麼親人朋友,那些人該給他送酒飯衣服,讓他吃飽喝足穿上新衣服上路,沒人送也就沒有了。”

  郭師傅想了想,帶丁卯出去,買了幾個肉包子兩個熟菜,打上半斤酒,拎回來想給連化青吃了好上路,可他前腳出去,後腳執法隊便到了,提出人犯,五花大綁押在大車上,一路遊街示眾,直奔西關外小劉莊磚瓦場,天要下雨,陰雲密布,一路上看熱鬧的人海了去了,馬路上人擠人,擠得風不透雨不透,郭師傅和丁卯想從後頭趕上,但是人太多了,馬路上是人,房頂上是人,樹上都是人,二人急得腦門子冒汗,卻哪裡擠得過去。

  總說老天津衛的人愛看熱鬧,雖然全國各省百姓都愛瞧熱鬧,但是比不過這地方,當年有人掏陰溝,都能圍上一大圈人跟著看,還有論:“寧堵城門,不堵陰溝,誰們家陰溝堵了,這可太有意思了。”

  且說上法場遊街那天,看熱鬧的人群一瞧,綁在車上的連化青衣衫襤褸,低著腦袋閉著嘴,好像還沒槍斃就死了,實在是沒勁,但是這些閒人們好不容易有場大熱鬧看,誰都捨不得走,人頭攢動如cháo,全在後邊跟著,想著萬一此人半道上精神了,一來勁冷不丁唱一嗓子:“將身來在大街口,尊一聲列位賓朋聽從頭……”這要沒聽著可虧大發了。

  二

  以往處決犯人,押送到法場這一路之上,犯人看見這麼多人抬頭望著自己,任誰這一輩子,都沒有如此受過重視,最紅的京劇名角也不會同時有這麼多人圍觀,有的要訴說冤屈,有的要充好漢,而且天津衛看熱鬧的人們和別處不一樣,尤其會起鬨會喊好,所以再怎樣貪生怕死,也得當著大夥的面交代幾句話。

  更有那些成了名的大混混兒,上法場時上身穿箭袖靠身蜈蚣紐,十三太保疙瘩袢,腰束英雄帶,下身穿燈籠褲,腳踩抓地虎快靴,頭戴英雄帽,評書京戲中的綠林英雄怎麼打扮,他也怎麼打扮,頭上多插一朵白紙花,跟低下圍觀的人群有問有答,人們齊聲問:“好漢爺,給大夥說說,你怎捨得把嬌妻幼子丟,怎捨得八十歲的老爹爹無人養,怎捨得拋下親朋好友眾兄弟?”

  那位好漢綁在車上,必定是橫眉怒目不肯低頭,途中罵不絕口,下至大總統,上至老天爺,誰他都敢罵,聽得有人問起,便要答道:“諸位老少爺們兒,我也捨不得老娘年邁高,捨不得河東河西好,捨不得兄弟朋友義氣深,恨只恨平生志未酬,可是咱好漢做事好漢當,今天一命抵一命死也甘休,人頭落地碗大個疤,十八年之後回來再報仇。”

  那位好漢交代一句,底下的人群便大喝一聲“好”,響徹雲霄,聲震屋瓦,好漢說完了罵夠了再唱兩段,抒發一下情懷,別管唱得好不好,臨刑前這一嗓子,必定是感天動地聲淚俱下,這才是上法場的熱鬧,至於犯了什麼事兒掉腦袋,那倒是次要的,老百姓頂討厭槍斃前喊口號的,反正喊什麼也沒人聽得懂,其次是不願意看嚇破膽張不開嘴的人,最沒勁的便是這種沒嘴兒葫蘆,轉眼人頭落地了,再不說哪還有機會?

  押送連化青打街上經過的時候,人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踮起腳尖,眼巴巴的看著盼著,奈何這個不爭氣的一聲不吭,活像一根木頭樁子,可把這些看熱鬧的給急壞了,有人扯著脖子喊道:“好漢,你倒是唱兩句啊!”還有人出主意:“咱給他來聲好兒吧,大夥聽我數啊,一……二……”接下來只聽千百人同時叫聲:“好!”

  連化青本來耷拉著腦袋,聽到這個好字,慢慢抬起頭來,人們立時屏息吞聲,誰也不說話了,瞪大了眼等著連化青開口,此情此景,估計要唱“嘆英雄生離死別遭危難”這段,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愛聽,也會聽,上法場該唱什麼不該唱什麼,那全是講究,唱不對了可不行。

  沒想到連化青不唱,只是望著人群求告道:“老少爺們兒,我連化青老家在陳塘莊,長大沒學好,誤入魔古道,殺了人犯了法,今天上法場吃槍子兒,落到這般下場,也沒什麼話好說,僅有一事相求,望眾位念在我無人看顧,這一去再不回了,容我在此要口酒飯,讓我吃飽喝足了走到黃泉路上,不至於做了萬劫不復的餓死鬼,我二輩子不忘報答眾位。”

  當年有句話是這麼說——“妖異邪術世間稀,五雷正法少人知”,清朝以前還能見得到妖術障眼法,民國之後已經很少見了,看熱鬧的人們以為連化青無非是江湖上唬人的手段,聽其說得可憐,便有好事之徒去找酒找肉,到街上做買賣的飯館要來,飯館也不收錢,因為是積德的事,押送法場處決的人吃了你店中酒肉,往後准有好報,交給執法隊負責押送的軍警,送到連化青嘴邊,連化青狼吞虎咽把酒肉全吃了,低下頭閉上眼一動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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