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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在那裡,久久、久久地,腦中只迴蕩著這一句話。待醒神,那個女子已然遠行。

  “弦……”了無剛開口卻又噤了聲。

  印象里,老友的女兒並沒有如此堅強的心。不是了,那個人不是弦月君。

  鳳凰木後傳來一聲虛弱的嘆息,了無緩緩垂眸:“你都聽見了。”

  “她長大了。”樹後的男子清雅展顏,笑容與那人有說不出的相似。

  “可也回不去了。”望著在古戰場中漸行漸遠最後化為一個黑點的人影,了無悲憫的眼中多了一絲憂慮,“她陽間的身子雖然繫著定魂玉,但只要解不了毒一切都是惘然。而曇花一現是鳳族的詛咒,而破咒的血淚早在鳳主涅槃時就不見蹤影。”

  “哼。”染血的男子慢慢睜眼,半月般的眼眸熠熠生光,“那就讓他去找吧。”

  “你該不會!”了無驚呼著,只見一條金龍自鳳凰木下騰空而去,掀起的氣流幻化成風攪亂了一地落紅。

  “敖律!”

  如果我們因為貪戀永遠而選擇捨棄,那不過證明了內心的恐懼。

  即便在地獄也能縱橫萬里。

  枝枝你知道麼,我們小心翼翼遵循的命運,恰恰是女兒正在顛覆的東西。如果當年我們能不執著永生永世的愛情,是不是就能避免兩代人的悲劇?

  如今,我已不求永遠,只求與你做一世夫妻。

  乘風而下,氣旋擦過龍鱗。他睜著眼穿過神人交界,決絕地沖入百鬼夜行。

  “天龍!”刺眼的金光讓眾鬼瑟縮發抖,青面獠牙的鬼怪們慌亂散開。

  “娘嘞!”食香鬼眯著慘白的眼珠躲到了孤墳後,“羅剎!這裡!這裡!”她向著狂暴發怒的某鬼揮了揮手。

  尋到她時心安矣,羅剎舒展開眉峰,剛才的暴戾仿若只是幻影。

  食香鬼剛要感嘆他變臉之快,就見金龍一個迴旋,向著羅剎行來的方向俯衝而來。

  “小心!”食香鬼爬出孤墳,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香香……”

  金色的旋風包裹著兩鬼,向著地府的投生路吹去、吹去……紫陌塵多不可尋,望斷天涯為知音。

  滄海桑田承一諾,且乘龍鶴向蓬瀛。

  荒野上,月下踽踽而行。

  ……

  千年湖海,萬里雲山,青麓下一軒糙舍半壁煙嵐。

  過路的馬幫紛紛歇腳:“老闆,上八碗綠豆湯!”

  “好嘞!”

  “真熱啊。”黑黝的手臂抹過前額,大漢們踢了板凳這就坐下。

  “可不是,六月天炕頭火,就算在山裡也蒸的厲害。”

  “客官。”茶老闆拎著銅壺賠笑過來,“山泉冰過的綠豆湯給您消消暑。”

  “哈,真舒服。”漢子們粗魯地擦了擦嘴,“再滿上!”

  肥魚幾條!老闆轉了轉眼,趁機端來了幾碟炒貨:“聽幾位爺的口音不是這邊人吧。”和他們多搭幾句,嘿,說不定能多喝個三五碗多吃個七八碟。

  “咱是秋庭人,去海邊辦貨的。”

  “秋庭,那離雲都不是很近。”老闆不露痕跡地將鮮桃放在桌上。

  “不遠,只兩天路。”漢子們不疑有他,拿起桃子就啃。

  “聽說雲都遍地綾羅,連路磚都鑲了金呢。”茶老闆舉手比劃著名,誇張的表情取悅了歇腳的客人。

  為首的漢子擦了擦眼角的笑淚:“如果爺沒記錯你們永州一直以來都是雍土,去年才被韓將軍攻下,對我們青國就沒有一絲怨恨?”

  “瞧您說的,哪能啊。”死婆娘,山雞呢怎麼還不上?藏起不耐,茶老闆擠眉弄眼起來,“咱想成為青國人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聽說我們王高有八尺、眼若銅鈴,輕輕哼一聲就嚇得雍王尿褲子。”

  “哈哈哈!”

  粗放的笑聲震動山林,簡陋的糙舍里旅客們相互攀談起來,天南海北好不熱鬧。

  “雖然老闆你沒見過世面,可有句話可真說對了,這天下哪有人不服咱們青國的!”大漢一拍桌,碟碗跟著一跳,“爺們兒到外邦辦貨,只要亮出青國戶帖有哪誰敢輕漫?”

  糙舍里的外邦人雖不悅,卻也不得不承認青國王霸的事實。

  “王登基才兩年國土就擴大了那麼多,說不定再兩年連梁國的北海都要歸入我們青國了!”

  “是,是,是。”見漢子說的起勁,茶老闆趁興上了一壇花雕,“再兩年咱青國啥都有了,啥都不缺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一個梁國商人突然出了聲,“有一樣你們青國缺得很。”

  “嗯?”大漢一挑眉凶相畢露。

  梁國商人招來嚇壞的老闆,大聲問道:“這座山原名可是曇山?”

  “是,是。”老闆連連點頭。

  “聽說過去每到初夏,野曇開得滿山遍是,怎麼如今一朵也見不著了?”梁商明知故問,挑釁地看了看鄰桌。

  “是……”老闆眈了眼馬幫,又瞧了瞧眾人。

  因為青王有怪癖,舉國盡除曇花。

  讓他當著青國人說出大實話,這不是找掀麼!

  想到這,到嘴的話咽回肚裡化作哈哈傻笑:“綠豆湯沒了,我再去拿,再去拿。”趁機開溜!

  “哎……”站起的青人窩囊坐下,誰要人家點到了痛處。

  “再兩天又是寒食了。”糙廬里有人小聲嘀咕著。

  “王后去了有兩年了吧。”

  “嗯,真是一位福薄的娘娘,入宮的當晚就薨逝了。”

  “可能是因為王的霸氣太重了,震垮了娘娘啊。”

  “不,不,是因為大婚離鬼月太近,百鬼夜行勾走了王后的魂。”

  “不對不對,是……”

  角落裡,一個戴帽的男子安靜地喝著茶,籠身的沉寂將這暑氣連同七嘴八舌的議論統統摒離。

  “你們聽說了麼,王宮裡有一處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

  “嗯。”爆料人得意地打開扇子,一副二世祖的派頭,“我一個遠房舅舅是宮裡的管事,聽他說娘娘去後,大婚的宮殿就被封了。每月的初一和二十九,王總會一個人到那裡去,不准任何人跟著,而且啊……”

  二世祖賣關子地拖長語調,眾人紛紛伸長耳朵。

  “王還將那座宮殿改名為留園。”

  “留園?”店家提著銅壺不知何時冒了出來。

  “留園,留園,留住王后的魂。”二世祖得意地一翻眼,繼續道,“聽說那裡面貼滿了世外高人咒符,每到初一和二十九娘娘就會回來和王相會一次。”

  眾人正聽得津津有味,就見坐在角落裡的男子靜靜地站起身:“結帳。”

  那聲音如冷泉一般澆滅了二世祖臉上得意的表情,他煩躁地揮了揮扇,故意提高嗓門:“本少爺可沒胡諏,娘娘回魂的事兒宮裡人都知道,聽說那兩晚娘娘還會唱歌呢,什麼山青水明幽靜靜,是娘娘家鄉的小調!”

  二世祖扯嗓高叫,驚動一樹飛蟬。

  不遠處頎長的身影輕輕一滯,緩緩地那人抬起頭,帽檐下一雙鳳目綻起微瀾。

  一曲清風來,兩載山海尋。

  二九寒食夜,月色正清明。

  “鐺……”

  空廖的鐘聲如江心初動撩散漣漪,一圈一圈地自青宮無邊撫遠開來。

  “嗒……嗒……嗒……”

  宮牆默立,一主一仆靜靜地踱著,沉悶的暑熱混合著淡淡的心傷讓人喘不過氣來。明黃色的龍袍閃過牆角,隨後如微風輕拂般淺淺蕩漾。

  留園。

  不知何時,目中桃花已逝,三分惆悵七分落寞取而代之。

  已經兩年了,他胸口的痛依舊清晰。哼,兩年前的那夜日日入夢,他又怎會記不清?

  桃花目含著怨、隱著恨,死死地瞪著留園二字。

  好啊,好啊。

  背在身後的手緊了又緊,幾欲爆出青筋。

  好啊、卿卿你好—

  淡淡遙山,落落殘霞,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盞、兩盞,華燈初上。

  明黃的長袖慢慢垂下:“六么。”語調輕輕,他背光站著,讓人瞧不清表情。

  哎,每次都是這樣。

  垂著臉,六么在心中嘆了又嘆,自貼身處取出一串鑰匙,小心地插入門上的四把銅鎖里。

  是夜,雲都靜得沒有一絲人息。繁華的街道如今只剩一地暗影,過了子時就是百鬼夜行。此時的留園,月華如練,凌翼然獨坐床緣,黑滑的長髮不拘地散著,素色長袍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霸氣,多了一點夜來幽夢的感傷。

  因如是,緣如是,既不回頭,不如相忘。

  他用力想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輕撫著那人留下的喜帕。

  孤,一定會忘記,一定會。

  不期然,夏風吹來一地思念,撫帕的手指越發輕柔。

  卿卿。

  成全只會讓人更加懷念,沉淪就在放手的瞬間。

  簾後,六么已記不清今夜自己嘆了幾聲。悄然地,他吹熄燭火退出寢殿。今夜的月清瘦的有幾分孤艷,好讓人傷感啊。

  “兩年了。”走到樹下,他仰頭嘆息,“時間明明過得很快,可看著王卻覺得時光從未流逝一般,你說可是,林門主。”

  等了好久都沒有回應,正當他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時,就聽樹上沙啞一聲:“不。”

  “嗯?”六么駐足聆聽。

  “很久。”樹間的聲音隱隱有顫,“已經過去很久了。”

  原本想透透氣,沒想到更加壓抑,六么撇過臉故意岔開話題:“今夜沒有不識相的人吧。”

  不是他愛操心,只是這宮裡有太多自作聰明的女人。去年,急欲爭寵的陳昭儀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娘娘曾在夢湖上彈唱的事,竟然賄賂了宮侍在六月二十九那天溜進留園,東施效顰地唱了那首曲子。

  而後,哎……

  娘娘可是王心中的那片淨土啊。

  “林門主,這回別說是個人,就是鬼也不能放進來。”說著他像想到了什麼,急急搖頭,“不不不,如果是那位回來,就算鬼影也要留下,也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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