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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姑姑嘆了兩口氣,扶著身穿大紅喜服的她走出了坤寧宮,宮門口停著攆車,明珠慢慢地坐了上去,姑姑跟著攆車和眾人一起隨她往乾清宮去了。

  那攆車過了一路又一路,忽然有大隊宮人朝著這邊跑了過來,見到他們急吼吼地喊了一句:“有人攻城!皇上有命,要我們立馬把皇后娘娘帶到城門口去!”

  為首的侍衛不卑不亢地拱手朗聲道:“得罪了,皇后娘娘,還請您跟屬下走一趟。”

  攆車落地,身穿喜服的人慢慢站了起來,從衣袖裡拿出一團東西,那是一方手帕包裹著什麼,薄薄的,輕若無物。她側身將東西遞給那個一路伴她過來的宮女,低聲道:“姑姑,麻煩您將這個交給方淮方大統領。”

  那姑姑有些怔忡:“這個……”

  “這是我最後的心愿。”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刻。

  方淮此刻不在皇宮內,若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他眼下應該就在城門口了,和皇帝一起要奪回紫禁城。

  也好,也好。

  明珠微微一笑,至少待她登上城門的那一刻,掀開蓋頭還能遠遠地望見他。也不知他能否認出她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穿上喜服,這幾日輾轉反側時曾無數次幻想自己穿上這大紅衣裳時會是什麼模樣,會不會很漂亮,會不會也能讓他眼中綻放一點光芒。

  她私心裡是希望自己能嫁給一個像他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她太卑微,太渺小,她不敢奢望與他有什麼將來,只能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想一想。

  他是個威風凜凜的禁軍統領,理應娶瀾春長公主那樣漂亮尊貴的人。

  她其實有一點嫉妒,但更多的是釋懷。因為她知道,他本來就值得那麼好的女人。

  這樣想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侍衛之中,輕聲說:“動身吧。”

  方淮,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讓你看見我這樣美的模樣了,一輩子,只此一次。

  皇帝回來了。

  守城禁軍見到方淮,見到皇帝,二話不說將城門大打開來,為首的將領激動地跪在地上:“恭迎皇上回宮!”

  京城的百姓都閉門不出,趙孟言一早帶人下了禁令,稱今日冊後大典,應宮中要求,百姓停業一整日,休憩在家,不得出門,違者杖責五十。

  偌大的京城忽然間變得空空蕩蕩,大道暢通無阻,皇帝帶兵直驅紫禁城下。

  老四在乾清宮得到消息時,皇帝已經在宮門之外,群臣大驚,當然,真驚還是假驚有待商榷。

  老四還穿著明黃色龍袍,眼裡閃過一絲陰鬱,飛快地盤算著什麼,隨即命人去半路攔下皇后,要一同上城門。

  老二回來了,回來得正好。他要帶著老二的女人親自站上城門,讓老二看一看如今這天下是誰的,而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又是誰的。

  京城的風總是這樣大,朔風凜冽,寒意逼人。但天邊的霞光萬丈很不尋常,頗有幾分壯烈悽美的味道。

  就在這樣的清晨,老四登山了宮門口的城牆之上,看見了侯在宮門外黑壓壓的萬千軍馬。沒有黑雲壓城,卻自有城欲摧的緊迫感。

  他一眼便從人群里看見了老二,那個穿著一身白袍,身姿筆直立在棕色駿馬之上的人。

  那是他的二哥。

  是他從小到大不論嫉妒還是記恨都不得不仰望的二哥。

  他到底輸了哪一點,偏偏永遠被壓得翻不了身?他不信天,也不信命,只信自己。

  城下的將領在高聲呼喊:“淮北王偽造先帝遺詔,自立為帝,趁著邊疆生亂奪取王位,罪大惡極!吾等擁護真命天子而來,除偽帝,復皇位,興我大興!”

  無數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除偽帝,復皇位,興我大興!”

  “除偽帝,復皇位,興我大興!”

  千軍萬馬兵臨城下,初升的朝陽霞光萬丈,仿佛連老天爺都知道真命天子回來了,帶著那樣一如既往的鎮定自若,亦或是冷若冰霜,看看那表情,看看那眼神,就好像他天生就該擁有這一切,就好像所有的東西他都勢在必得!

  老四的眼中閃過深切的仇恨,他在這樣浩蕩的聲勢里只感覺喉嚨里一陣一陣發癢,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身體裡破土而出。

  是不甘,是嫉妒,是多少年來幾乎要將他的生命吞噬的恨意。

  他忽然間朗聲大笑,克制著喉嚨里的酸楚,一字一句道:“把新後給我帶上來!”

  萬眾矚目中,千軍萬馬間,皇帝抬頭看著城牆之上,卻只看見一道纖細的大紅色身影出現在視線里。

  那道身影穿著大紅喜服,他曾想親自為她披上紅蓋頭,卻不曾想過她第一次戴上鳳冠霞帔卻不是為他,而是為老四。

  他只覺得全身都在發抖。

  身下的馬兒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靜,不安地揚了揚頭,馬蹄剁了兩下。

  他試圖鎮靜,卻鎮靜不下來。

  下一刻,城牆上的老四抬手止住了千軍萬馬的呼聲,在萬籟俱寂中高聲道:“誰是真命天子?誰是偽帝?成王敗寇,當年你把我逐下皇位,如今我將你趕出京城,你心中有數到底誰才是父皇屬意的皇帝!”

  他的眼中俱是火光,燒得他面頰都在發紅,仿佛身體裡就有一道一道的火焰在沸騰,在燃燒。

  所有的帳,今日都該算清了。

  第102章宮變了

  老四是個卑鄙的人,他自己也從來不否認這一點。

  千軍萬馬,兵臨城下,他可以若無其事地挾持一個弱質女流,以作人質。不止如此,他還親自從侍衛腰上拔出利劍,耀眼的日光在劍鋒上飛速閃過,那一道炫目的光芒讓所有人都沒忍住閉了閉眼。

  那銳利的長劍最終橫在了新後的脖子上。

  他朝著城牆下的皇帝大笑著,那笑聲里有一種孩童似的稚氣,仿佛只是在與手足做一場遊戲,只是這遊戲太過殘酷,歹毒之處卻不是一個孩童能想出來的。

  “怎麼樣,二哥?”他的笑意里藏著春風數縷,桃花無數,朝陽下,他的膚色白得近乎半透明狀態,似乎隨時隨地都像是會湮滅的蝴蝶。他笑著問,“是束手就擒,我把她還給你,還是你更想要這皇位,為了江山不要美人?”

  他一手抓住了新後的胳膊,一手持劍橫在她脖子前面。

  皇帝的眼睛疼得厲害。

  那道紅色的身影站得太高太高,高到他要努力仰著脖子才看得見。城門上風大,凜冽北風將她寬大的喜服吹得鼓鼓囊囊,像是一張大船上的風帆,又讓她像是一隻正欲展翅高飛的大鳥。

  他死死攥著腰間的寶劍,恨不能將老二就地擊殺。

  背後是千軍萬馬,眼前是此生唯一的摯愛。

  是俯首稱臣,從此陷所有人與不義,卻能與她卑微地長相廝守,還是不顧一切攻城,雖重奪皇位,卻不得不親眼目睹她倒在血泊之中?

  皇帝沉默著,眼中幾乎要淌出血來。

  方淮就在他的身後,開口想說什麼,卻到底什麼也沒說出口。這個時候,仁義道德,江山為重,他腹中有千萬個道理,千萬個從小學到大的男兒教條,何為輕,何為重,他一清二楚。

  可他卻忽然一個字也無法勸誡皇帝,他無法要皇帝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慘死在面前。

  紫禁城門口,風聲呼嘯而過,在場千軍萬馬,卻悄無聲息。

  老四似乎察覺到了皇帝心中的惶恐與恨意,笑得更好看了,不緊不慢地催促了一聲:“做好決定了嗎,二哥?”

  他走得離城牆更近了些,身前挾持的那人也堪堪抵在了磚石前頭,那把長劍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劃出一道深紅色的血飲,再往裡一點,約莫就會血流成柱。

  皇帝翻身下馬,一字一頓地對城牆上的人說:“顧珣之,她若有半點不測,我會把你在意的每一個人都殺了替她陪葬。每一個人。”

  老四忽然間有些猖狂地笑出了聲,雙目泛紅地盯著他:“我在意的人?我在意的人已經一個不剩了,你能殺誰?難道你要從皇陵里把我死去的母親給挖出來鞭屍嗎?”

  他百無禁忌,從不在意自己的言行。

  哪怕此時他還穿著龍袍,還是紫禁城裡的王者。

  皇帝慢慢抬手:“把人帶上來。”

  方淮親自將淹沒在大軍里的孩童帶了過來,十三歲的大皇子面色蒼白地站在皇帝身旁,努力抬頭讓自己不露怯意地望著城牆上那個有些陰冷的男人。

  老四的神情驀地一僵,想要在在場人群里尋找舊皇后沈氏的蹤影,可沈氏壓根不在這裡。

  奕熙為何會在二哥那裡?

  是蓉蓉背叛了他?

  不,不會的!一定是太后把人私自送出了宮!蓉蓉不可能會背叛他!

  他眼神一沉,仍是陰森森地笑著:“怎麼,你想用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換我面前這個活色生香的美人?你以為把他拿到手了,就有了護身符?”

  他手中猛地一動,皇帝的心幾乎跟著那劍猛烈地動一剎那,可到底老四沒有真的下狠手,那劍尖不過沒入新後脖子上少許,有一道鮮紅的痕跡很快淌了下去,卻只在潔白的肌膚上留下一條細細的線,然後便消失在了大紅喜服之中。

  那血的顏色與喜服如出一轍,竟叫人辨不清她是否真的在流血。

  皇帝拳頭都要捏碎了,聲音暗啞:“怎麼,你連奕熙都不在乎了?”

  他知道太后把奕熙送到他身邊去的意圖,老四可以拿劍指著昭陽威脅他,他一樣可以把同樣的方法加諸奕熙身上。他可以拔劍也橫在奕熙脖子上,可以在這孩子身上也添上幾道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屆時便能看明白老四到底在不在意他唯一的子嗣。

  皇帝的手已然橫在了劍柄之上,可他的視線觸及奕熙蒼白瘦弱的面龐,觸及到他信任無比的眼神時,手在發顫,卻無論如何難以拔劍。

  那削鐵如泥輕若無誤的寶劍似乎忽然重如千鈞。

  他做不到。

  他在這一刻忽然恨起自己來,老四可以棄良知於不顧,只為與他爭天下,可為何到頭來他連一個假皇子都動不得?

  他忽然間倉皇地笑了。

  千軍萬馬指著他,天下蒼生指著他,他心裡其實清楚地知道,若是真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學老四一樣拿婦孺威脅對方,哪怕坐上了那皇位,恐怕也會被天下人恥笑。

  那不是他的為君之道。

  那不是他。

  若是真這樣做了,昭陽又會如何看他?

  那他又該怎麼辦?

  皇帝從未面對如此兩難的絕境,棄天下,他就是萬人唾棄的狗皇帝,而棄昭陽,毋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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